江畔密密仄仄地窜着齐人高的芦苇,虚掩着江中洲沼。时未入夏,尚还青绿的毛糙杆叶蓬乱着挨挤。梅沉酒踏上仅纳三人同站的狭窄渡津,抬头察见中天圆月。
江面虽仅泛起粼粼微波,却是层叠着起伏荡漾有如蛟龙暗潜。乌墨作底,漫天灿星与水中浮银交相辉映,恰似金漆万点,描活了天宫殿宇,留下满目盈润的华光。两三只鸬鹚歇在一叶扁舟之上,偶时扎进凉水里梳洗黑羽,再度仰首仍是副端立的傲然模样。
梅沉酒望着月色晃了晃神,复而笑将起来,此处极富野趣,他的眼光倒是一直不错。
咚的一声,左面草丛里突然蹦出枚石子击入江中,惊起歇停的鸬鹚振翅高飞,发出嘶哑的喊叫。梅沉酒踮脚远望,这才发现有位老叟头戴斗笠安坐在芦苇之后,若非他投石的声响在一片宁静间太过清晰,她根本无从发现。
江畔湿泥难行路,但梅沉酒也只能耐着性子敛裾小心翼翼地靠近。她方才隐约看见白鹭洲旁漂着的几艘小船透着惺忪烛火,而那桌上最后一块木牌和眼前仅余的小舟,让她自然想到是要荡舟渡江同他们碰面的。只是她与银霜都不会撑船,现在无端逢见其他人,自然要上前询问一番。
先生何故一人在此?梅沉酒在他身后两三步站定。
老叟闻见声响,手上的钓竿陡然颤了颤。他先是旁若无人地将手伸进上身的衫子里搔痒,挠了一阵后才直起腰背侧身斜睨她一眼。
就算有漫天的繁星,周围也如旧地漆黑。那老叟似是没有看清,便特意摘下斗笠,再次扭过腰使劲伸长脖子,眯起眼将她和银霜来回打量。看完后便又缩回脑袋,佝偻着身子望向水面一言不发。
梅沉酒并不生气,反倒被他对自己打量的动作逗笑了,老先生。
话音刚落,老叟便突然回头瞪她,这位!没有说完,他便立刻住口撑着石块站起来,然后将鱼竿扛在肩上着手回勾看向她道:小...公子,这天下谁都想当先生,可我不想,你叫错人了。
你既说天下的人都想当先生,那为何你不想?难不成你不是这天下人中的一个了?梅沉酒笑着看他,老先生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,还望您不吝赐教。话毕便作揖行礼,态度端得诚恳。
老叟气急败坏,你这个小姑...尾音极快收住,他盯着梅沉酒犹疑地挤眉弄眼一番后又嘟囔道:...我钓鱼钓得好好的,你们非过来找我做什么。说完还在原地跺起脚,背后的钓线不停地摇晃。
梅沉酒捕捉到他未说完的那半句话,骤然沉下脸色,先生若不是想引起注意,还坐在此处丢石块做什么。她缓缓踱步上前,冷笑一声后与他对视,难道江鱼要用石子砸死不成?
那老叟皱着眉脑袋缩了一缩,撅起嘴批评她道:你这小公子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,我既然这么称呼你,哪里还知道其他的事!
最好是这样。梅沉酒的视线凝在他身上,早已失了刚才询问的心思。
你跟他废话做什么!银霜突然出声,左臂抵上梅沉酒的后背,想要找到他们只能渡船。我看他钓鱼挺熟练的,不如就让他划船好了。
我不划船我不划船!我不会!老叟气急败坏,着急地回答完后就要绕开他们离开江畔。银霜脚步往右一迈挡在他面前。
哎呀小子你别拦我啊,我真不会划船!老叟梗着脖子朝他喊道,见着银霜不为所动后便随便往地上一坐,丝毫不顾泥垢粘上衣裳。
老叟刚坐下来就看见银霜背后的木匣,他好奇地使鱼竿戳了戳,然后仰头朝他问道:你背着的是什么?
银霜低头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梅沉酒。
一把琴。梅沉酒的语气异常冷静。
小公子会弹琴?老叟话里的激动显而易见。
梅沉酒闭了闭眼,琴技不佳,聒噪恼人。话毕她便一甩袖袍转头打算离开。
欸你别走啊。老叟喊出声。
还不待梅沉酒迈出一步,老叟便腾地一下站起身,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,拉得她猝不及防地往后趔趄。
梅沉酒唇角微勾。
你别碰她!银霜往前一横捏住他的手腕,不稍一时他便加大力气,眼神也连带着锐了几分。
好好好我不碰她我不碰她。老叟放手后皱眉轻啧一声,目光落在银霜脸上,我错了还不行吗小公子,我会划船。不就是划到洲旁边寻人吗,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。
江面平稳小舟轻晃,老叟立在船头哼着短歌。水面上寒气逼人,江风裹挟水汽灌进小舟内,不断鼓动着梅沉酒的袖袍。银霜见老叟着薄衫仍面不改色地撑篙,不由得更挨近梅沉酒坐下。
木匣已开,梅沉酒将琴架在腿上。
老叟闻见声响,回头朝她问道:小公子,这把琴出自何人之手啊?
梅沉酒未答,刚一拨弦老叟便指指点点,琴声闷涩,音调也未免太低了些。
确实算不上好琴,更不可能出自名家之手。梅沉酒稍顿一会儿便沉吟道:这琴随我多年,自然无从割舍。
老叟的轻笑传来,她也不再作应。
抹勾剔挑几乎是信手拈来。散音开调,随即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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