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十四,萧绍矩与耶律行香启程返辽。
滇人金人昨日已启程,而辽人是外邦里走得最晚的那批。
来时声势浩大,走得时候,却意外地静悄。
天蒙蒙亮,萧绍矩与耶律行香已经收拾好了行装,与老浮家的子女一一说了场面话告别。
临走前,俩人特意在浮云卿所乘的金车前稍作停留。
敬亭颐待在公主府内休养,因此萧绍矩与耶律行香只见了浮云卿一人。
耶律行香仍觉愧疚,“那天的事,我很抱歉。”
浮云卿绽开灿烂的笑容,说没事。
她明白,人人都有各自要坚守的立场,人人都有各自的难处。萧驸马掌权,可时局风云变幻,稍有不慎,一朝贵人便庶人,这种情况并不稀奇。
浮云卿也明白,她的安慰,其实对行香不起什么作用。她能做的,只是给行香一个温暖的拥抱。
有句诗不是说,“山川异域,风月同天。”
都是皇家人,都明白彼此的身不由己。都是小娘子家,都理解彼此细腻的心思。
浮云卿抱紧行香瘦小的身。契丹袍服不比中原缭绫柔软,硬邦邦的,扎得浮云卿脸蛋生疼。
她将那顶白角冠带在行香头上,真诚地夸行香漂亮。
中原奢华的白角冠与契丹朴实的黄面黑吻妆,奇妙地组合在一起,竟碰撞出和谐的美。
萧绍矩将官家这盘局与敬亭颐诡谲的身份,一五一十地同行香说了一遍。行香对不举发韩从朗这事,感到愧疚;更为眼前这位良善的公主,感到心疼。
行香想,浮云卿不知她自身陷入了深渊,反倒向深渊外的人施以援手。无论如何,还是希望浮云卿活得好好的,不要像她,胆小雌懦,体弱多病。
行香贴着浮云卿的额头,做最真诚的祝礼。
“无敌萨满神会保佑每个信奉她的孩子。祝你好运。”行香虔诚说道。
晚秋的清晨凉得渗骨。通衢人影稀少,坦荡的路面上结了层白霜,从脚底下那片地方,一直蔓延到无尽的远方。白花花的一片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又是团聚后的离别,又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的离别。
浮云卿掖紧手,在衢口静静站了很久。风刮得她头一缩一缩地疼,漾起裙摆,在半空中旋了个漂亮的弧度。
卓旸将一件凫靥裘披在她身上。
他陪着她站了半晌,听她怅然问:“人这一辈子,到底要经历多少次离别?”
“无数次。”
卓旸没有粉饰这个残酷的事实。
浮云卿被保护得太好,是温棚里养着的娇花。凡事物极必反,受尽宠爱,意味着没经历过大的苦难。但凡遇上苦难,就得哭天抢地一番,怨恨世道不公。
他与敬亭颐是两种教养方法。
敬亭颐主张让她在温棚里待着,逐步了解世间疾苦。他说,这不是溺爱,而是循序渐进。
让她深入这个纷繁复杂的世间,不代表要一口气拆除温棚,倏地让她淋雨受累。而是要慢慢引导她,先培养她走出温棚的意愿,一步一步来。
卓旸不赞同敬亭颐这方法。
教养能一步一步来,但苦难不会等人。
苦难无情,并不会因你是娇花还是野草,就制定两套标准,区别对待。苦难之所以令人惧怕,就是因为它待众生平等。贵人能死于饥寒交迫,穷人也能死于酒足饭饱。未免浮云卿受更多伤害,他主张揭开温棚,将众生百态捧在浮云卿面前,让她好好看。
因此他说:“生死离别,纵是大罗神仙也躲不过。颠沛流离,饱经风霜的人,对人世有一番独到的见解。而声色犬马,金迷纸醉的人,有另一番见解。不能因为惧怕而拒绝逃不过的事,这是逃避。”
秋风萧瑟,吹得卓旸愈发清醒。
“公主,往后您只会经历更多的离别。臣希望,您能在一次次离别里,学会成长,而非总是抱怨,逃避。”
话虽无情,可人有情。
浮云卿侧眸睐向卓旸,他身姿伟岸,眉眼凌厉,浑身是冲劲。
她说:“卓先生,我总觉得,你像萧驸马肩上那只鹰隼。囚笼困不住雄心壮志的鹰隼,我想让你飞到天高海阔的地方去。待在公主府里,做个教书先生,实在屈才。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,你跟我说,我跟爹爹说,让他放你走。”
所以人不能只听好话,也得听听无情话。浮云卿在慢慢成长,其实她已经能接受离别,并安慰自己:总会相遇的。
她也不愿因一己私欲,阻止旁人不与她分离。她已经意识到,她与敬亭颐成婚,于卓旸而言,是件很尴尬的事。
敬亭颐是她的驸马,可以在公主府里待一辈子。官家会派给他一些零碎的活儿,他可以与好友随意交流。而卓旸不同。他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先生,非驸马非面首,却因她的疏忽,被困囿在四方院墙里。
这对卓旸来说并不公平。
因此她提出:“卓先生,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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