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婉音本就害怕,再听王太后这一句骂,当即雌懦地哭出声来。
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老大监刘呈呵着腰出来解围。
他是现任内侍大监通嘉的师傅,通嘉伺候官家,他伺候过建朝以来的三位太后。
王太后脾气最爆,却也最受哄。
刘呈捡起鲫鱼,在水池里洗干净,双手拿着递到太后面前。
“哎唷,太后何必跟二皇子妃置气。”刘呈堆着谄媚的笑,“您应该不清楚罢,二皇子妃不怕蛇,不怕大虫,就怕这滑溜溜的鱼。您让她捉鱼,岂不是在为难她?”
王太后“哼”一声,“骂一句而已。怎么的,老身出了禁中,连骂人的权力都没了?”
刘呈说哪里,招呼着女使安慰顾婉音,又奉承着太后:“二皇子妃未成婚时,就是被惯坏了的孩子。她什么都不懂,什么都不会。您知道的,贵胄世家养出来的女孩,惯会享清闲。哪像您见识广,眼界高。”
王太后就喜欢听奉承话,听罢刘呈的安慰话,笑得比海棠花还要娇艳。
然而正想赏刘呈时,便听浮云卿唱着戏曲踅来。
“刘大哥讲话理太偏,谁说女子享清闲。”
六十:先朝
◎臣引导,公主肯听。◎
唱的这出戏, 是顾婉音最爱听的《花木兰》。待在娘家时,她每月都要约上闺中好友去戏馆子听戏,最常点的一出便是《花木兰》。
人都向往未知遥远的事。花木兰从军这样的英勇事, 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。
伶人转着宽大垂落的衣袖,搽层嫣红嫣粉的香妆, 一会儿唱木兰在战场英姿飒爽,一会儿唱木兰归家欣然团聚。伶人唱得认真,顾婉音听得认真,时不时拍巴掌叫好。
还是闺中小娘子时, 她常下馆子听戏。后来成了婚, 埋头操持家务,听戏的次数就少了。浮路拒了出閤的懿旨, 皇子封地让给了一位异性王。在新宋门一片建府,她也跟着搬到府邸里住。那片没一家戏馆子,内城幽咽婉转的戏声再未传来。
今下听及一句, 恍若隔世。一时陷在过往回忆里无法自拔, 拂袖掖泪,叹着世事无常。
再抬眸,见浮云卿抿着搽口脂的唇,迤逦踅来。
瑞圣园凡有长道,路旁必然栽种石楠。
四月五月石楠开得腥涩,七月败了团簇着的白碎花,腥味仍旧不减。
这是驱虫的好树,却不是讨人喜欢的香树。
星星点点的光斑打在浮云卿的春辰绢织袖衫上面, 八朵牡丹生花围着一座精致的花冠, 仿佛驱散了石楠的臭味, 连烫脚的石板路都染上了牡丹的馥郁芳香。
时下京里贵女出游, 最兴化斜红妆点珍珠靥,妖冶的斜红与清雅的珍珠,最能挑拣面相骨相俱佳的美人。
皇家女也赶着时兴的东风,鬓边精致美丽,打扮最好看的,还属浮云卿。不仅鬓有珍珠,凸起的锁骨处还盘了一道珍珠项链,衬得肤如凝玉,恍似一块刚蒸好的露水豆腐,白净,柔软,细腻。
她摇着翠鸟圆扇,提裙踅至王太后身旁。
再半弯腰身,笑得明媚,“祖婆,我来看你囖。”
王太后大喜,脸上深重的皱纹往上一挤,把黄脸上垂着的松垮肉,叠成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。
她连连哎唷几声,起身快步走到水管边,用皂荚洗了几遍手,将凉手擦得半滴水珠不剩。旋即转身抱紧浮云卿的腰肢,将人掀起,转了几圈。
别看她老婆子上了年纪,却还保留着年青时的气大无穷。
她给那早就投了胎的前夫,杀了几千条鱼。拿着大菜刀,“哐哧哐哧”地剁鱼,力道之深,能把木板劈成两半。入禁中后仍旧闲不住,哪座殿里,哪座阁里的宫嫔有需要,她立马捋袖帮忙搬重物。
一个娇娇小小的孙女,在她看来,还没一条大鱼沉。
“哎唷,老身的乖孙女,盼天盼地盼老天,总算把你盼来了!”
王太后盘起的发,比浮云卿脖前的珍珠链还白。可窥她面色红润,是一帮年青人怎么也比不过的。
浮云卿心疼地抚着老祖婆的银发,“您生了场病,头发又白了几分。嗳,不如今日让孙女给您染染发罢。染成乌黑顺滑的发,您的风貌定能胜过几位太妃。”
王太后摆摆手说不必,“太宗那三位熬到眼下的太妃,守陵的守陵,供佛的供佛,信道的信道,人家仨各有其事。我呢,没事就钓鱼,宰鱼,再跟人家比,岂不是成心欺负人家?活到六十五岁,该认老了。头发白,那就任它白去。白的跟雪一样才好看。”
浮云卿叹祖婆心态好。按她自己懒散的脾性,活到六十五,约莫都缩成哆哆嗦嗦的老虔婆了。
祖孙俩寒暄过,一齐把目光挪到敬亭颐身上。
浮云卿撒开被王太后扯住的手,继而揿着敬亭颐的衣袖,把他拉到太后面前。
敬亭颐叉手,恭敬地唱喏告礼,“孙婿敬亭颐,问太后娘娘身安无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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