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甫落,就见骟马点了点头,马腿一屈,学着男郎唱喏的模样,给她道别礼。
这匹骟马当真通人性,浮云卿心里叹道。当然,马通人性,也有她一番功劳。别看她表面澹然镇定,心里不知求了多少声佛祖,让他显显灵,不要给她难堪。
如今佛祖显了灵,她愈发傲气,大胆地走到公马侧边,伸手试探地摸摸马头。
哪知公马将头一瞥,不仅没让她摸到,还送她一个蔑视的白眼。
仿佛在说:就凭你,也配摸我?
“这匹马脾气很倔。”敬亭颐下马说道。
他护着浮云卿上马,心里却怨着刘师门将北落马养得一身桀骜之气。
原先他养北落时,北落是出了名的脾性温顺。
刘伯劝,前朝皇子的马,不能没傲脾气。便将刘师门调过去,替他养马。养着养着,马壮实不少,脾气倒也日渐增长。
物是人非事事休,经年辗转,事非他所愿,阻止不成,只能做局外的旁观者。
浮云卿窝在敬亭颐怀里,缰绳被敬亭颐握着,她不用操心什么事,干脆将精力都转移到郊外的风景。
她说,“敬先生,咱们骑出马场罢,我想到外面看看。”
敬亭颐说好,“那您要坐稳,场内草地平坦,郊外地面颠簸不平。要是颠得不舒服,立刻告诉臣。”
浮云卿让他放心。哪知话音刚落,骏马“嗖”地奔腾起来。
一时哪还顾得上仔细看风景,风自耳侧呼啸而过,马蹄越快,浮云卿便越觉自己要飞了起来。
她呢,从小就想长一双鸟翅膀,自由自在。想去哪儿,翅膀一挥,就能去哪儿。从封闭的宫墙内飞出,天南海北地乱飞。飞累了,就把翅膀卸下来,躺在床上呼呼大睡。
马越快,俩人挨得越近。敬亭颐环着浮云卿的腰,将她稳稳箍在怀里。
他轻声问道:“您想去哪里?”
不是问“我们要去哪里”,而是问“您想去哪里”。
他一向把选择权交到浮云卿手里,大事小事,任凭浮云卿决断。并无所谓,他的确不在意这些事。
让出选择,让出决定,能换来浮云卿开心的笑,值得。
浮云卿歪了歪头,“顺着汴河走罢。在内外城与郊外都能窥见这条长河,河道宽敞,船只来往停靠。顺着汴河走,走到码头。我想看看码头的风景。之前不敢走那么远,总觉出了码头,我就不再是京城里的人,而是要乘船漂泊四方的人。以前是一个人去,眼下可不同,有你陪着我,做什么都不怕。”
敬亭颐说好。
浮云卿没去过码头,他倒对这处颇是熟悉。
然而在浮云卿面前,他得佯装不熟悉。下了车,浮云卿好奇地来回探头张望,他将马栓到棚下,陪她一起演这出新奇的戏。
渡口码头,扬着帆的船舶一座贴一座,到处摆着沉重的货物,到处传着船陀指挥船工卸货搬货的声音。
京城里的安逸闲适传不到繁忙的渡口。
浮云卿瞪眼看得认真,“码头,每日都是这么繁忙吗?炎炎夏日,就算累得浑身臭汗,也不愿下船歇息吗?”
敬亭颐颔首说是。有关民生民计的话头,他总是回得格外认真。
“码头每日都是这
么繁忙。船舶要装载送到各州郡的货物,各州郡送来的货物也需在码头一件一件,一箱一箱地卸下。春夏秋冬,无论是酷夏,还是寒冬,船工都要埋头苦干。他们知道冷热,也想下船歇息,只是每歇一次,船陀便会扣除一次工钱。船工要养家糊口,只能不分昼夜地苦干。不是不愿歇息,而是不敢歇息。”
浮云卿深深地叹口气,“百姓竟然过得这么艰难。先前并未听说歇息要扣钱这件事。这恶劣风气,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“从变法开始。”敬亭颐回道,“朝官主持变法,其中一项是主张降低过税1,鼓励外来货物流通。过税低,各渡口分成低,船陀捞的油水就少。钱少,便会激发矛盾。船陀压榨船工,以工钱要挟,船工只能不要命地干。”
国税各项,向来不是浮云卿需要关心的事。何况她这个身份,也无法做过多关心。
不关心,是不顾百姓死活,自私自利。关心,是妄图涉政。
她心里清楚百姓过得苦,可却无法帮忙,久而久之,索性选择不再关心。
今下听敬亭颐将其中利害讲得清晰明白,倏地生出兴趣,问道:“过税低,那住税2呢?”
“住税提高。”敬亭颐将浮云卿拉到茶馆大棚底坐下,“坐商住卖,是为住税。住税提高,百姓做生意,来往羁旅,成本都要增加。”
浮云卿一下便听出税项这方面的不对劲,“高住税低过税,是要打压百姓经商出游吗?过税降低,外来货物会向内流通得更广,压缩本土货物生存空间。这难道不是欺负百姓吗?”
敬亭颐却摇头说不一定。
官家是她的父亲,她可以对变法这件事随意做评价。而他却不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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