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景风很擅长剪层次分明的碎发,戈越的发梢最终定格在肩上,凌乱的分层让发型十分清爽飘逸。
“研究员觉得,我应该安慰姐姐吗?即使她忍受着不公,我也应该劝她接受现实,是这样吗?”
戈越自然不这样认为,“我只能说,我不认同这样做。”
“我知道,很多人都觉得,姐姐是自愿放弃学业的,她是高尚的,我应该感激她,姐姐自己也说,她只盼着我好,可我并不这样认为。”
“我觉得她只是没得选,她看似做出了选择,可是除此之外,她并不知道还有别的选项。”
没得选。
意味着并非自愿的自愿。
提出这一点的少年,显然挑起了戈越的兴趣。
“我知道在遥远的西部边境还存在固守原始教义的皮瑞格涅特教徒,那里的女孩五岁就要蒙面,全身裹上长袍。不仅是脸,脚也同样不能露出来,否则将被视为不贞……
那些女孩声称没有受到任何强迫,也不接受他人的干涉。
她们坚定的呼吁外界尊重宗教自由,可是我觉得,她们只是无从选择罢了。该走的路早已被定好了,环境决定了眼界,能做的只有让这件事看上去合理——比如,强调只给丈夫看自己的面容是一种极致的浪漫……”
这话听着耳熟,戈越问道:“你从哪里听的这些?”她不觉得泯星高中的教师会负责教授这样的理念。
这一问把吴景风问得满脸通红,“我……”
他羞赧地低下头,用梳子梳走戈越头上的断发,“我是从书上看的。”
“方便告诉我是什么书吗?”
吴景风报出了几个明显不是他这个教育层次会去主动的书,,,,,……
“为什么会去看这些?”
这下吴景风彻底羞得脖子都红了,他真的脸皮很薄。
“这些不是我的书,是别人送给我的。也不是……算是我自己挖出来的。”
“……”
吴景风在讲这段经历的时候表情很认真——
泯星河的周围有错落的小树林,没有丰富娱乐的十来岁孩子,无意间在一棵树下刨出一个玻璃密封罐,罐子很大,外面被塑出许多鳞片因此看不清内部,阳光照射下折射出五颜六色。
小孩们觉得自己挖出了漂亮宝贝,都争着抢着要据为己有,将与世无争的吴景风排除在外。
吴景风心有不甘,那毕竟是他首要发现的宝物,可绵软的性格让他注定要被占了便宜。
“你可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啊……”戈越感慨。
吴景风挠挠头,不好意思地笑笑。
当这些小孩在打闹争抢中打碎了玻璃罐子后,这个宝物的价值瞬间贬至尘埃——
破碎的玻璃依旧在反射炫目的彩光,可里面装的内容却是几本厚厚的书。
“谁要这玩意!每天上学还看不够么?”
“反正也是你挖到的,你自己留着吧!”
于是,这个“宝贝”又回到了吴景风手里。
失而复得无形中增加了宝贝的价值,吴景风在晚上悄悄翻开了那些书。
书里书写的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世界,也是他完全不了解的思想。
里面畅聊正义、公平、教育、权利……像一柄柄尖刀伐倒了他心中的榕树,又用断枝重建精神世界。
那些被大人们当作公理的观念正在被撼动,深刻却不难懂的话,客观全不偏激的文字,组成的每一句话都在烫烧着吴景风的灵魂。
他开始相信姐姐是作为奴隶被纳入他和父亲为主体的家族中,终将依靠契约进入另一个家族,为她的丈夫传宗接代,延绵子嗣。
为了同样的目的,父亲将母亲买来,生下了姐姐和他,传递怯懦而无用的染色体。
两个孩子之间,小的那个无疑是传承,大的那个,则进献给另一个人家,换来弟弟娶妻的主力经济。
他去问姐姐,想知道她怎么认知这件事。
姐姐对他说,“那证明我对这个家还有用,不是吗?”
吴景风开始感到害怕,他连续几天睡不好也吃不好。
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,书中的观点和论据化为阴险的絮语,逐渐驱逐着他的常识,而周围的人看上去如同身在梦中。
他把那些书藏在床垫下,将它们视为这个世界的秘密。
幸运的是,他并不孤单。虽然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,包括他的姐姐,但他正在和某个不知名的人共享着这个机密。
这几本书并非新书,而是满布着大大小小的划线、批注。
批注的观点有时表示赞同,有时表达了反对,但大多都持求同存异态度。
当他被书中的言论带着走时,难免会失去自己的思考,而这些批注的存在仿佛一个陪着他的朋友,时刻与他探讨,让他保持批判。
这个人好聪明!吴景风想。
他知道写下这些文字的个女孩,因为批注里常出现“我作为一个女人……”这样的开头,且字体锋利恣意,每一个字的最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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