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间仓库透光不错,虽是傍晚却一点也不暗,光线不到充足的地步,但作为一个谈天的场所早已足够了。
里头堆着几堆杂物,大多是宿舍内的用品,还有几大箱厚厚的纸箱。
所有物品都积了一层灰,不过似乎不久前刚清理过,不特意去理会也就不会引起任何不适。仓库里的东西排列地整齐有序,周闲看了几眼,似乎是按照用途编排的,整理的人条理清晰,归纳地十分准确明了。
「你怎麽有钥匙啊?」走在後头的周闲率先打破沉默。
「之前暑辅时四处晃晃认路,遇到舍管阿伯站在外面念念有词,我就关心了一下,才知道原来他扫乾净了却不知道怎麽摆这堆东西,」林晨环视周遭,「所以我就帮他排了。」
「他怕我一天排不完就给我一份备钥,後来我排好了他也不收回,叫我有空就来这里晃晃,顺便整理一下,」林晨笑了一声,「谁知道真的有进来晃晃的一天呢?」
林晨拉了条薄被,也不管这条无辜被子的功用,迳自将它视为一条普通的垫子,随手摆在地上就坐了上去,周闲也跟着俯下身坐在无助的薄被上。
「这里透光特别好,风景不错,你看。」林晨指了指面前的窗,窗外一片橙红,不知是否为错觉,周闲觉得光线更黯淡了几分。
天边的云彩染上多种色泽,橙中透着红,晚霞的边缘泛着微粉,更远处的天边渲着一抹蓝,由浅至深,末端挂着一朵靛色云彩,精彩纷呈变幻莫测,单单论美而不足以诠释,周闲从中品了出几分清淡的忧愁。
两人沉默不语,双双盼着一个能够开口,却又不显突兀的机会,於是盼着盼着,机会没有盼到,倒是盼来了一轮明月。
林晨眼神死,望着窗外昇举的月轮,再也忍无可忍地转头,「你没有要问为什麽吗???」
沉默忽地被打破,周闲猛然一惊,听见林晨有些咬牙道出的这句话,觉得莫名有趣,大概是这句话中隐隐的催促和拉不下脸的挣扎,让他再次亲身体会傲娇的可爱。
「你愿意说?」周闲默默搭了个小阶梯。
「你想听?」林晨反问。
周闲噗地憋不住笑,心想林晨这是嫌阶梯搭不够啊!於是他忍不住用了哄小孩的语气道,「嗯,特别想听。」
熟悉的语气,熟悉的欠揍,林晨察觉这熟悉的被当作小孩哄的感觉,立马变脸,「呵呵,我不想说欸。」然後转过头和明月继续乾瞪眼。
周闲:「……」不能用哄小孩的语气,划重点。
「这窗户怎麽这麽大啊,风景真好呢。」
「喔。」
「白天是一片绿荫,晚上是皎洁月夜,真有情调。」
「喔。」
「今天的月亮特别圆呢…」
「喔。」
「月亮真美啊…」
「喔。」
「……」
周闲尬聊失败。
「…对不起。」
「嗯哼。」
周闲涕泗纵横,林晨终於回了「喔。」以外的字了。
「…算了,随便说说就好了。」林晨放弃在面子和绷不住的情绪前挣扎,面色稍敛。周闲也立即收了神色,一派正经地聆听着。
林晨换了个姿势,双手撑在身体两侧,两脚伸向前方微微屈着,似是抬起头看向高挂在空的圆月,又似是什麽也没看,淡淡地望着虚空。
「嗯…怎麽说…就是些…破事?」林晨挑起一边眉,不知该从何说起。
「破事会闷闷不乐一下午吗……」周闲无语。
「大概就像…我常常想,哪个才是我?」林晨平淡地语出惊人。
周闲:「……」虽然不合时宜,但是我觉得对於破事来说,这件事有点太深奥了……
周闲吐槽後感到十分疑惑,正想出声询问,林晨又开口。
「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,都说林晨成绩好、很优秀、很认真,觉得我可以做得很好,甚至毫无根据地认定我能大到更高的境界。」林晨收回双腿,「我就只是生了个不一样的脑袋,我不认真也没特别好,很多他们觉得我能做到的事我都觉得很难,明明这才是我。」
「他们认识的林晨,为什麽那麽陌生?」
林晨云淡风轻,娓娓道出一段话。
语气毫无波澜,看似随意的谈天,却不知道这段话究竟纠结了林晨多久。
周闲抿了抿下唇,看着林晨盘着腿,好似方才谈论的并不是自己,只是一个陌生人。但他不敢想像,林晨到底听过多少次他人的称赞,陷入多少次的疑惑。
思考一个无解的问题,在无尽的回圈中质疑自己,直到最後站在镜前的,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。
沉默不语,泥泞不堪,伤痕累累,面目全非。
算了,早就不是自己了。
周闲无意识的握紧双拳。
--
传统小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