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番没有让各州都督亲自赶来凉州拜寿,赴宴的便只是凉州直属官员。
尽管如此,这间开阔的议事大厅里也几乎快被一张张小案摆满。
似乎也没多少武官,低阶武官更是一个也没见到,胡孛儿便不在列中。
穆长洲自然仍为左列首座,侍从躬引,请他入座。
舜音跟着穆长洲入座,也仍旧坐在他左边,目光往空空的上方看,上方摆了一张圆角上翘的卷纹胡案,案后置软垫,并两张裹了白狐皮的凭几。
“看来总管会现身了。”穆长洲在她右耳边低低说。
舜音轻微点头,扫视厅中,其他官员虽交谈说笑不断,却也有不少偷偷在往上方看的,可见其他人也很在意总管近况。
侍女们进来送了第一轮酒菜,面前小案刚摆满,厅门外传来两声笑,刘氏走了进来。
一大群侍女当先开道,刘氏身着赤红胡衣,衣领蓝底绣金叶纹,头梳胡髻,戴金冠,脖上坠金珠宝链,直去上方就座,浑身贵气远超过往,脸上带笑,如满带喜气。
“今日提前为总管贺寿,诸位皆在,不妨举杯先饮。”她举起酒盏,眼角挤出细密笑纹。
却偏有不长眼的官员抢先起身见礼道:“不敢先饮,愿先为总管拜寿。”
此言一出,其他官员顿时跟着齐呼:“愿先为总管拜寿!”
舜音目光往旁边看,穆长洲闲坐不语,不知是不是他有意的安排,至少她看不出来。
余光瞥见张君奉已在后方一张小案后坐着,也不知何时到的。往对面看,陆迢父女又是坐在边角处,都快靠门。只不过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朝着上方。
刘氏放下酒盏,又笑一声:“那是自然。总管头疾是多年的老毛病了,这你们也知道,近来入冬,又加重了些,好在已有所好转。”说罢朝身侧吩咐,“快去将总管好生请来。”
一群侍女齐刷刷离去,又有几名侍女走入,在上首座旁两侧多添了五六盏灯,顿时整个厅中亮若白昼。
厅中寂静了片刻,很快脚步声至,两名府上精兵一前一后抬着张肩舆而来,步入厅中,到上首座下才停。
离去的侍女们紧随其后,去搀扶肩舆中人。
舜音看去一眼,身侧人影一动,已起了身,她立即跟着站起。
众人皆顷刻起身,齐齐见礼。
肩舆里正坐着总管,一身紫金胡袍,头罩金冠,由侍女们搀扶而起,送往上方座中。
直至他被扶着坐下,手臂搭上那裹白狐皮的凭几,倚靠稳了,轻抬了一下右手,众人才又齐声高呼:“恭祝总管青松不老,威播河西!”
刘氏笑道:“好了,都坐下吧,在座都是凉州官员,此番寿宴可比家宴,何须如此规整,好话可以慢慢说。”
总管也稍稍挥了一下手,众人顿时落座。
厅中似松缓了许多,侍从领着一群胡姬伶人涌入,盘坐在厅中角落,开始奏乐助兴。
刘氏在上方侧身替总管奉茶,笑意不减,一派喜庆。
舜音趁机悄悄打量总管,数月不见,那张粗犷面容的脸上似多了许多纹路,虽额间没戴布巾,脸色似也如常,但双颊已凹,嘴角沉坠,疲态明显。
她又看了看上首座旁多点的几盏灯,只怕是灯火太亮,才扫去了他脸上的晦暗,迅速看了眼刘氏,也许情形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好,但寿宴总要让总管现身,才能安稳人心。
刘氏奉过了茶,转头自己举了酒盏:“总管尚在用药,不宜饮酒,今日大家就莫要客气敬酒了。”
几个年长些的文官坐在右侧,老道地将自己的酒也换成了茶,各自领头说了几句恭贺之词。
刘氏举着酒盏看向左侧:“军司坐首座,怎到此时不发一言?”
舜音立即朝旁看了一眼。
穆长洲端盏抬手,朝向上方,不紧不慢:“总管头疾方好转,便摆宴招待诸官,多有受累,自觉有愧,若总管不适,不如提前罢宴安歇。”
舜音在旁垂首敛眉,到现在连一口酒水都没碰,如置身宴外,却听得分明,穆长洲这轻飘飘的一句,看似关切,实际以退为进。
不知道这场寿宴到底有何安排,还不如让它提前罢宴。
刘氏似也顿了一下,随即道:“军司说的是,总管是需好生休息,不过宴席总要有始有终,至少也该酒过三巡,再说诸位皆送了厚礼拜寿,也该收下回礼。”话说完,她朝身后吩咐了两句。
似是一早备好的,侍从们走入,好几人捧着一卷一卷的卷轴,由前面的侍从取了,一卷一卷交给在座宾客。
刘氏在上方道:“这是军司夫人亲手备下的回礼,诸位可要好生收藏。”
舜音听出不对,在总管府里她根本毫无选择,却被说得像是极有自主一般。
刚好卷轴已送至案前,穆长洲接了,看她一眼。
她只看了那卷轴一眼就认了出来,几不可察地动了下唇:画像。
穆长洲倏然沉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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