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纤竹有否听到抽刀的声音, 纤竹摇头。
这就怪了, 她自幼听着兵器的声音长大,应该不会听错。
槅扇外有人吆喝,是伙计来收碗筷了。青岚便不再琢磨此事,待他将碗筷收走,自己也走出来,去向隔壁的邻居道谢。
许绍元坐在一张掉漆的柴木条案前,面前是两本摊开的账册和一张平整铺开的证词。他须将此次来岑兴取得的旁证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, 用以解释几日前宫中发生的事。
数日前,有个疯汉孙四九手握一根棍子, 闯进三皇子的寝殿,见人就打。虽说三皇子躲在宫女身后,只轻轻挨了几下, 并无大碍。但孙四九口中大骂“为兄不仁, 觊觎皇位,痴心妄想!”, 实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太子身上。
太子是先皇后所出, 虽比三皇子年轻些,却是皇上头一个嫡子。然而皇上显然是更偏爱当年的何贵妃、如今的何皇后所生的儿子三皇子。而三皇子也在暗中扶持党羽, 似有争位之势,
伤人之事一出, 皇上即刻命巡城御史提审凶犯, 然而孙四九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句为兄不仁的话。第二日一早, 皇上便将太子禁足在清宁宫。
他此次来孙四九的老家搜集证据, 倒并不是非要查明真相。他浸淫|官场多年,明白真相也不过是一个讲得通的故事。他只要想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,一个足以将太子救出囹圄的故事便足够了。
为此,他要先提出一个假定再质疑这个假定,推翻之后再假定,如此循环往复。这个过程既繁琐又单调,十分耗费精力。不过涉及太子的事,没有哪一件是不需反复思量的,他早已习惯,并且十分擅长。
旁人艳羡他年少得志,毕竟天下读书人千千万,能通过层层筛选、考核,如他这般一路升迁,在而立之年便接近权力顶峰的,在本朝实属罕见。然而谁又知道,这风光荣宠的背后是这般十几年如一日的琐碎周全、殚精竭虑。
案上油灯的火苗忽然一跳。
有人敲了几下槅扇,十分恭敬地问道:“……不知您是否尚未休息?……在下承蒙照顾,特来道谢。”
她倒知道客气了,方才还吓唬他呢,许绍元暗自好笑。
他的故事想到一半,本是不想受人打扰的,但此时她主动找过来,他倒很想听听她会说什么。
于是将账册合上,收拢了纸张放到桌角。
小姑娘仍是方才那身男装打扮,只是离得近了更显出五官的秀致,她见门一开,便先向他一揖到底。
“多谢您特意让人送来饭菜……”
她说着话抬起头来。
“许先生!”她又惊又喜地叫了声,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熠熠生辉。
许绍元清朗一笑,朝她点点头:“小事而已……进来坐。”
青岚走进来将槅扇阖上,发现这驿馆里的房间都不大,外间可待客,里间则是卧房。许先生自己坐到罗汉床的一侧,将另一侧的位置留给她。
遇到熟人的喜悦还没过去,她转瞬就想到方才她还在人家面前抖威风来着,又不禁有些窘迫。
先前多亏了他帮忙,她才去得了北颜,人家上回背她过桥,借轿子给她,这回又给她送饭菜,虽都是小事,却都解了她一时之难。若早知道那人是他,绝不会那样说话了。
她心里想着这些,两片淡淡的红晕已爬上了双颊,全不似先前那般骄傲自信的模样。
许绍元看得莞尔,从靠墙的柜子里取了茶盏给她倒水。
“天晚了,还是以水代茶吧,能睡得安稳些。”
“先生说得极是。小生好不容易回来了,可得好好睡一觉。”青岚干笑了两声。
他这么一说,她找到了台阶下,一下子放松了许多。
许先生却认真地看向她:“ 听小友的意思,之前休息得不大好?是在北颜遇到什么事了?”
“”青岚有点怪自己刚刚话多了,“小生一切都好,自上次和先生见面后,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了。”她笑了笑,垂下眼帘专心喝水。
特别的事是没法对人说的,她很想说些旁的事,以显得没那么敷衍,可想来想去,她在北颜经历的所有事,细究下去都会或多或少触及些她的秘密。
余光里,许先生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原来如此”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失望。
青岚忙道:“之前多亏先生您通融,此次才得以成行,小生实在感激……说起来,真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先生,您在岑兴也有生意么?”
如此偏远的小县城,他一个生意人跑过来,想必是为了自家的铺子,而且她方才瞥见他桌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,一旁还有个算盘。眼下还是说说他的事为好,不至于尴尬。
许先生迟疑了一瞬:“也提不上是生意,是有些事要处理”他停顿了一下,又看着她的眼睛道,“小友也不必客气,我还要谢谢你上次送伞给我。回来的路上果然下了大雨,若是没有你那把伞,也是麻烦了。”
青岚连连摆手,一把伞而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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