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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岚狠狠挠了挠后脑勺,忽地一下又把被子蒙上。
夏日,天白得早。
熹微的天光渐渐放明。外城的街市上,忙活生计的百姓眼见着多了起来。
城门才开了没一会,许绍元就已在客栈退了房。
他穿了身柔软的细布长袍,梳洗已毕,准备出城。
才刚跨出门去,却见客栈的廊下,有人正靠着一根掉漆的柱子点着脑袋打瞌睡,旁边立着一把伞。
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,他吃了一惊,即刻回手朝身后摆了摆。
跟随他的徐智会意,便留在里面,没有跟出来。
“申小友?”
他走到那打瞌睡的人面前唤道。
虽然昨日提到过他宿在这间客栈,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来找他。若不是多看了两眼,恐怕就错过了。
小姑娘被他一叫,蹭地站起身来。
不知她是不是昨晚没睡好,一张清嫩的小脸白得像刚削开的葱。她一瞬间似乎还有些发昏,定了片刻的神才愣愣地唤了他一声“先生”。
他便笑着问她是不是有事找他。
她稍顿了片刻,慌忙低下身去,拾起那地上的伞一把塞到他怀里。
“也没什么事,先生之前说今日上午要启程回大景,小生怕先生没带着伞,就给您送一把来。”
许绍元手托着伞,不禁一怔。
她似乎也觉出这话奇怪来,便又赶忙解释。
“这库河城连日干旱,先生出门想是不会带伞。但天有不测风云,先生一路往南,路途遥远,说不定会赶上雨天”
她一双杏眼水波泠泠地望着他,双腮还微微透了些绯色,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出口。
“多谢小友惦记,”他不禁莞尔,“许某的确忘了带伞,小友这伞来得很是及时。那许某投桃报李,走之前,还有没有什么事能为小友做的,请一定告诉许某。”
小姑娘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。
青岚两只手绞在一处,细细长长的手指交缠了又分开。
“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,”她叹了口气,“小生先前骗了先生。昨日受伤的那位其实并非什么朋友,而是北颜的康郡王。小人与他出城办事,有刺客偷袭他,小人原是逃离了,后来不放心,又回去救人——就是这么回事。”
“竟是如此小友是特意来告诉许某此事?”许绍元苦笑。
“也不全是。”小姑娘抿了抿唇,张了几回口又都咽回去。
许绍元这回很有些好奇了,她一贯是伶牙俐齿的,面对北颜的君臣都能挥洒自如,还有什么让她难开口的。
“先生待小生不薄,小生并非不知,”她似乎终于想好了,抬起头来直看向他,“不论先生怎样想,小生是把先生当作朋友的。家父常说,与人相交贵以诚。小生想以诚待先生,可无奈有些事实在很难向人言明。但小生还是希望先生不要因此误解小生”
她连珠炮似地说出来,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好,嫌弃地皱了皱眉。
院内安静了片刻。
“小友的心意许某明白了。”
沉郁的声音带着笑意,但许绍元说得很认真。
她竟是为了这事专程跑过来的。
“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,许某从未因此看轻小友若是小友不介意,许某只想问一句,既然那人不是要好的朋友,小友为何不进城去叫人帮忙,而是自己冒险回去救人?”
青岚稍微想了想:“一来,回城叫人不知是否来得及,二来,小生也曾有亲人经历这样凶险的事。小生想着,若是那时也有人能帮他一把该多好”
说到后来,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充血。
许绍元低头凝视了她良久,眸光中的锐利尽褪,代之以不尽的柔和。
“许某明白了。”
人家说推己及人,方能揣度对方的心意,但他是揣度错了,因为这小姑娘和他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。
小姑娘把话说开,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,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明朗。
他便又趁机嘱咐她尽量不要离开李大人单独出门,若有护卫能与她同行,最好带上一个。
小姑娘满口应下,怕耽误他启程便即刻告辞了。
他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,才将手里的伞撑开,对着日头看了看。
这伞不大,大景的制式,用小皮纸做了伞盖,上面绘了图案,却已经被雨水冲淡看不清了。
他转了转伞,准备将它收起来,却摸到伞杆上浅浅地刻了个字。
“岚”。
那字的比划歪歪扭扭,想来刻字的人腕力定是极弱的,但刻字之处已被磨得油亮光滑,看得出这伞已用了不少年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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