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洞天是强行用仙力开辟的世界,与鱼问机他们所处的大陆完全独立,互不干扰。因而在进出小洞天之时,身体会产生一种十分强烈的拉扯感,仿佛是无形之中有两只手分别扯住你的头脚,像拧破抹布一样狠狠拧紧,恨不能将你的五脏六腑全都挤榨成汁。
崔停棹抓紧手中的树枝,忍耐着魂体分离的不适感。半晌,背后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,拽着崔停棹的后领将他向下扯去。
他经验丰富地在空中提前调整好落地姿势。狂风刮过崔停棹的衣袍,浪涛击岸一样拍打着他的身体,崔停棹像是一片随风飘零的秋叶,狂风拉扯,悠悠扬扬的就要将他碾落成泥。
一片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中,突然,崔停棹落入了一个纤细却有力的怀抱里。
怀抱的主人想来没那个闲情雅致用什么香薰,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,传来一股被阳光晒透的皂角味。
自从眼盲以来,崔停棹其他感官的灵敏程度就大幅度上升了。
转瞬即逝的接触之中,他不仅嗅到了鱼问机的气息,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肩骨戳在一团绵绵的软肉之中,崔停棹暗自吸了口气,悄悄挺直身体远离鱼问机的怀抱。
“姓崔的,又欠我一条命了啊。”鱼问机对此无知无觉,还在厚颜无耻地狮子大开口。
别说崔停棹已经在空中调整好落地的姿势了,就算没有,以崔停棹的肉体强度,这样摔下来最倒霉不过也就是瘸条腿。
但他安安静静地窝在鱼问机怀里,两只手环抱住鱼问机随手给他掰的树枝,竟然认下了这笔糊涂账。
“嗯。”
崔停棹蒙在眼纱下的双眼轻轻眨动,试图通过这样的动作让自己的思绪恢复正常,然而肩头那片刻的柔软却像是黏在他皮肤之上一般,细细地发着麻,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覆盖他的整片躯体。
他耳尖罕见地泛起了红晕,“多谢鱼姑娘出手相救。”
气氛似乎又古怪了起来。
“……咳,那什么。”鱼问机将人放到地上,挠着头左顾右盼岔开话题,“刚进来还不熟悉环境,我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观察几天。”
小洞天里的生命并非只有闯入者,它们就像是仙人们提前搭好的戏台,环境季节都随他们设定,甚至还能有提前设定台词的群众演员。
而这片情人小洞天则设定成了熙熙攘攘的城镇,他们二人出现之处,正是这片城镇的中心。
不远处就是一个旅馆,显然是仙人为后来者准备好的地方。
三四层楼高,大堂内饰干净整洁,门口招客的老板娘看起来也温和友善。比一些刻意设定成悬崖峭壁、荒川雪原等艰苦之地刁难后人的小洞天好太多了。
鱼问机说走就走,崔停棹却抱着树枝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,像是一座凝固的玉雕。
“你干嘛呢,走啊?”鱼问机回头叫他。
于是崔停棹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,又迟疑着停下了。
“鱼姑娘,这里人太多了,我听不清你的脚步声,找不到方向。”崔停棹偏头指了指他的耳朵,表情诚恳,“劳驾,能不能……让我牵着你走?”
“哈哈哈哈小花,等等我!”
一个稚童尖声嬉笑着从崔停棹面前跑过,压过了鱼问机简短的回答。
“抱歉,你方才说什么?”崔停棹问。
风声、脚步声、叫骂声、小狗的吠叫声、路边商贩的吆喝声,还有天边风筝纸刮破白云的呼呼声……
仙人大多冷清,而制作这片小洞天的两位前辈却显然是很喜欢这些凡尘的烟火气的,用了不少心思捏出各式各样无忧无虑的路人还原闹市,叫人听着都能被感染出三分身处太平盛世的安心感。
但崔停棹在这片人间之中听不见鱼问机的声音,他就无法安心。
于是他勉强沉下心静静等了片刻,忐忑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唐突了。
白纱下的眼珠微微转动,崔停棹补充道:“不会很麻烦你,只需一小片衣角就可……”
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拉住崔停棹,打断了他让步的话。
鱼问机已经穿过人群来到崔停棹身边,她臭着脸,牵着崔停棹的手朝旅馆走去,看起来很后悔带个瞎子进来,嘴上还嘟嘟囔囔个不停。
“我说,你麻烦死了,又聋又瞎!”
所有杂音都消失了,小洞天中闹市沸沸扬扬,崔停棹只听见了他的人间。
崔停棹第一次知道,两个干燥的手掌十指相扣贴在一起,原来也会黏出潮热的水汽。
手心烫得像是死死握住了灯芯,他却还贪婪地舍不得放开,直到滚烫的掌心将途径此处的血液都熨得温热,最后运回躯干,又将五脏六腑全都烫化。
他现在就像一个蜡皮糖,表面看上去依旧坚硬,内里盛的却是刚出炉的糖浆,只需稍微晃荡就能将他的外壳烫出个洞来,汩汩地流出甜到腻人的液体。
……也不知道鱼问机喜不喜欢吃糖?
崔停棹突然跳脱地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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