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表张扬的银灰色柯尼塞格咆哮冲破连绵雨幕,停驻在常年安静的墓园门口。
拉斐尔似乎从公司急匆匆赶过来。
穿着面料挺括的深蓝西装,拎着真皮材质的公文包。
衬得肌肤很白,眉目深严,浮于表面的懒散沉淀下来,颇有些贵公子的气势。
他一面持伞,一面推开管理室的门,对坐在角落的孙叔矜持点头示意,很快将专注目光凝聚在我面上:姐姐。
省去问候环节,我躲在他的伞下肩并肩走进雨中,回首远眺母亲墓碑所在的山顶,层层树木环绕,将复杂的思绪掩映,状貌终难以看清。
拉斐尔亦驻足静默在我身后,我嘴唇动了动:既然来了,去祭拜一下。
于是我们又一次上山来,到母亲的墓碑前。
随着雨势的加大,那束蔷薇花已被淋得花叶颓散,不堪入目。
我蹲下将其一片一片梳拢,略作整理重新放好,裙摆垂落触及湿透的地面,等我站起时,沾染雨水粘附腿弯,徒增狼狈之态。
拉斐尔将伞柄递于我,弯腰躬身,低低唤了声颜阿姨。
我的母亲姓颜,名烟,读起来颇为拗口,却与她很相符。
美人如烟,除了生老病死,谁都不能掬于手中。
祁岁知,跟大伯的事情,你知道吗?
我审视拉斐尔的动作言行,内心没有因为他面对母亲所呈现的诚挚郑重而软下一分,轻轻拨开黏住膝盖的垂坠裙摆,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。
什么?
拉斐尔的颈项侧了侧,浩渺的雨声中他的疑惑又糊又轻。
孙叔说,大伯的墓碑,一直由祁岁知私底下出钱管理。
我将方才在管理室的对话截取重点,告诉给他知晓。
面前高瘦的背影即使行礼完毕,也没有彻底转过来与我对视,眼睛是反应心事的窗户,我看不到拉斐尔的表情,只能努力分辨他话语中的情绪。
你在怀疑哥是祁谢庭的儿子。
他又不是爸爸的孩子,如果是外面捡的,怎么会跟我长得像呢?
我不想在母亲坟前袒露过于刻薄的心声。
只是到底死结难解,克制言辞之余尾音仍不免溢出一丝讥诮。
可是,哥和颜阿姨也很像。
拉斐尔回首朝我望来,声音更低,他眼角的泪痣,和你,和颜阿姨位置都一模一样。
我眉心猝然一跳,脑海自动构建起可怕的联想。
再开口时满腔冷意已然压制不住:你想说什么?怎么敢在母亲墓前作这么恶心的假设?
是假设,还是真相,也许姐姐自己更清楚。
拉斐尔没有退让,没有改口,冷白面色衬得他如同在雨季四处游荡的俊美鬼魂,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中,恍若具有实质的悲悯,深深刺痛了我的心。
他在怜悯我。
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,也配怜悯我。
你凭什么这么说?不过是养在祁家的一个小孤儿,也敢这么编排我母亲?
我抬起指尖,带着颤意悬在他面前,父亲和母亲一向恩爱,如果他们感情不好,为什么母亲死了那么多年,父亲都要守着蔷薇花园没有再娶?
他们感情好不好,你见过吗除了哥和祁叔叔的嘴中所说的,你有什么办法证明吗?拉斐尔仍由我指着他,微微俯首靠近我。
我却害怕碰到他似的退了退。
雨伞庇护的空间有限,我退出遮蔽范围,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后颈。
你不相信我的话,却相信哥和祁叔叔的话。
拉斐尔以一种不容违拗的力度紧紧握住我的手臂,不使我再后撤一步,要知道,语言最容易骗人了。
姐姐,不愿意直视眼前真相的人,真的很笨。
他无畏碑头照片中母亲清凌凌的目光,也无谓在先人坟前拆穿隐晦的秘密。再三斟酌,将喉底冷酷的蠢字替换为相对温和的笨。
我却涨红面颊,颤抖双唇,受到严重侮辱似的狠狠给了拉斐尔一耳光。
真疼啊不过姐姐能够消气的话,再多打几下都可以。
拉斐尔被我打得偏过头去,手掌印很快浮现在欺雪赛霜的肌肤上。
他面无表情伸出舌尖,舔过微微肿起的唇角。
看穿一切的眼神却仿佛饱含了两簇跳跃的火焰,将我所有故作的平稳镇定燃烧殆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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