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望雪定睛看了那简短的全文好几遍,才举起来放到林曜的眼前,讲出来的话几乎要哽住断掉:“你为什么要写这个?这是认真的吗?”满脸都是悲哀的不可思议,眼神中充满希望林曜否认的恳求。
林曜接过这张纸,那是她今年叁月刚分手时自杀前写的遗书。她的心一沉,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随手夹在了杜佳去医院看她时候带的书里。
望着对方的神情,林曜觉得可能很难敷衍过去。
“你不要难过……”她其实不知道说什么。
“你当时——”程望雪用不敢相信的神情盯着林曜,她也不敢讲接下去的话:“——你试图自杀了吗?”
林曜没想到,今天晚上竟然要谈论关于她自己的沉重话题,低下头轻声道:“你别问了。”
听到这句话的人立刻明白了问题的答案,猛力地吸了一口气,混合着卡在喉咙里的哽咽,发出一声小兽嚎叫般的悲鸣,哭都哭不出来。
怪不得林曜难得说起有孩子的未来,都总要加上“如果”这个词;怪不得林曜从来不像其他的准父母那样,积极地为孩子的出世做准备;怪不得林曜丝毫不因为有了身孕而当心地照顾自己的身体……
林曜那些仿佛丧失对世上事物兴趣的表现,原来就是真正的“厌世”。林曜刚和她在一起时那些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热烈,原来确实带着自毁的倾向。
过去一段时间以来,每一个令程望雪忧虑的小小细节,此刻都一一冒出来,一下一下扎刺在她的心头。碎成无数瓣的心,无助地漂浮流落在成片腥红的血泪中。
因为突如其来的极端痛苦,胃紧紧揪成一团,勉强张口说话,还要克服干呕的冲动。
“是因为我吗?”
林曜靠近她,轻抚她的背:“不是。我上面也写了,和任何人无关的。你不要自责。”
她怎么可能不自责?根据这封遗书的落款日期,林曜差点自我毁灭的时间,就在她们分手的第二天。而她那时正身处万里之外的地方,没能阻止。
“那你当时知道你怀孕了吗?”盯着林曜的眼眸中,反射着破碎玻璃般令人心痛的光。
林曜点了点头。
程望雪又嚎了一声,随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。
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一点平静后,问最不敢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。
“那你现在,你现在不想自杀了对吗?你现在一定不想了对吗?”
林曜居然迟迟没有说话。
程望雪抱住身边的人,紧贴着的身体部分传来林曜肚子里胎儿的动作。即使隔着衣服,她也能感受到对方腹中的胎动,可见平时怀着孩子的林曜本人,感觉更应该是何等明显。这个孩子已经在林曜体内长到这么大了,林曜还忍心成天思索结束生命的事情吗?
程望雪不寒而栗,到底她能怎么做,才能修复林曜?
“林曜,不要这样!不要这样……”
林曜看见程望雪整个人瞬间丧失了所有的精神,前所未有的凄婉和颓唐。她很爱她。她感到内疚:“月……你不要这么伤心。我一点都不重要的,我——”
交往以来,程望雪已经从林曜的口中听到过无数遍类似的话语。她曾经很多次开导林曜,真心地夸赞林曜,诚挚地表达林曜对于她的重要性,想领林曜摆脱那扭曲的自我认知。可是现在,除了淹没她的恐惧和无力,她真的控制不住地感到恼火。林曜真的永远悲哀地沉在湖底,无论她如何努力去拉她,无论她试了多少次,溺水的人都拒绝牵住她的手,拒绝从水里起来重见天日。
为什么林曜永远不肯接受她的帮助!为什么她永远帮不了林曜!
她一个本就容易陷入沼泽的人,一直要努力托举起陷得更深的人,而且对方不但一点力也不使,还要拼命向下掉……
她松开抱着林曜的手,看着林曜的眼神里第一次充满愤懑。
“林曜你太过分了!我说过多少次我有多爱你?我说过多少次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、我多需要你?对于我来说……对于我来说,你几乎就是一切!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和你在一起。可是你还想去死……宝宝都这么大月份了,就算早产也能活下来了。你每天感觉不到她的胎动吗?即使这样你还想去死吗?你想让宝宝也死吗?还是你想丢下宝宝做只有一个妈妈的孩子?你怎么这么狠心的?!”
“……我本来就不好。孩子以后也一定会恨我。世界上没有我,每个人都会过得更好。”
“够了!你的这种自轻自贱,不但伤害你自己,更加伤害我!”
这都只是她自己的事情——林曜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。她与自己相处的方式,她对自己尖锐的批评,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。她沉浸在极端的自我厌恶中,任由漆黑的沥青由上往下浇灌全身,然后躲藏在肮脏的阴影下,再陷入无限的自怜,觉得自己就只配烂在臭水沟里。
她从来没有想到过,这样对待自己,会伤害到别的人。
以往她再怎么歇斯底里地发作,程望雪都没怎么说过重话。今天只是因为她说了自己“不重要”,对方竟然是如此的反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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