靳非泽站在两条走廊交汇的中心,炽烈的灯光照得他浑身白惨惨的,像个苍白的纸人。他的长而密的眉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,让他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有几分沉郁。整条走廊被灯光无情地当头而照,四面就像被雪水洗过似的,明晃晃一片。锃亮的地板反射着灯光,格外刺眼。
他不知道站了多久,走廊的尽头,灯光忽然层层暗了下来,好像天黑了,有妖怪从黑夜里走了出来。那是个两米高的畸形人,四根手臂,前面两根手臂捂着脸,后面有一根手臂断了手掌。她的腿脚细瘦修长,皮肤皲黑犹如开裂的树皮,脑门上一个硕大的脓包。
她在哭。
“阿泽,你不要妈妈了吗?”她啜泣着靠近走廊中心的靳非泽,“不要丢下妈妈……”
靳非泽转身要走,后方的灯光也倏然暗下,妈妈从阴影里走出来,和另一侧走廊的妈妈动作一致,声音同步。左右两边也是相同的景象,怪物妈妈从四面同时走来,堵住了靳非泽的所有去路。
“陪我……阿泽,留在这里陪我……”
靳非泽露出厌恶的表情,抬头看了看天花板,猛地跳跃而起。他有着惊人的弹跳力,瞬时够住天花板上的通风窗口。他拆了管道封盖,上身一挺,试图爬进去。怪物见他要走,猛地加速,豹子一般冲过来。靳非泽两条腿还在外面,怪物一拖就能把他拖出来。他加快速度,扒住通风管道侧面的钢梯,迅速缩了腿,堪堪避开怪物伸过来的两条长臂。
“阿泽!!”怪物在嘶吼。
靳非泽头也不回,爬进了通风管道。通风管道的路错综复杂,他却十分熟悉,闭着眼也不会走错路。他曾经在这条管道里爬过几十次,管道两侧有干涸的血痕,那是他来过这里的证据。他爬出了那片走廊,正待从下一个管道口离开,忽然看见前方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。他爬过去,把那东西拿起来,就着管道口的光看,赫然是一张金面具。
他慢慢想起来,八年前他最后一次探望妈妈,是带着面具的。
“阿泽,”躺在612病床上的妈妈流着泪哭诉,“带我回家,回家好不好?这里有妖怪,妈妈好害怕。”
十岁的靳非泽握住她的手,眉头紧锁。
不是他不愿意带她回家,上次他和爸爸提起妈妈的请求,爸爸严厉拒绝,说她是极具攻击性的精神病人,待在博爱病院远比家里更好。他告诉爸爸她口中的“黑妖怪”,爸爸露出不耐烦的神色,说精神病人常年处于癔症和幻觉之中,说的话不能相信。最后,爸爸告诉他,减少探望她的次数,她就不会总是闹着要回家。
妈妈又开始挣扎了,她想挣脱她身上的束缚带。
“我好害怕……”她簌簌打着摆子。
“妈,”靳非泽拿来背包,给她看他带来的太子神面,“我跳一支傩舞给你,不会有妖怪敢欺负你的。”
他戴上灿烂的金面具,一面哼着歌,一面踩着冥想中的鼓点起舞。妈妈渐渐停止了颤抖,静静看他跳舞。每次只要靳非泽跳起神傩舞,妈妈就能安静片刻。十岁的靳非泽认为,或许傩舞能安抚她的心,所以每次他来总会带着太子神面。这次他跳的是《太子驱邪》,用繁复跳跃的舞步讲述傩神太子赶走山间邪祟的故事。他要用舞步赶走妈妈脑海里的那个邪物,让她百邪不侵,得到安宁。
一支舞跳完,他喘着气回过头,却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,束缚带也不见了。
“妈?”他摘下面具,疑惑地看着四周。
床头插着妈妈的信息卡,他拿下来看,底下有一行小字——“死亡于2015年8月1日07时21分”。怎么可能?他十分震惊,今天就是8月1日,但已经是下午了。妈妈上午就去世了么?那他刚刚看到的是谁?
不对,肯定是弄错了。他握着面具走出门,走廊里空空荡荡,没有医生没有护士也没有病人。灯光在闪烁,导诊台边上的风扇空空地吹着,墙上的万年历不再走了,停留在2015年8月1日19时00分。
他走进走廊,忽然发现妈妈背对着他,站在前方五十米的位置。
“妈!”他大喊。
“阿泽……”
妈妈把头一点点地扭过来,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。靳非泽本来想跑过去,却不自觉站住了。因为他发现,妈妈的身子完全没动,单脑袋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似的转过来。她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,那是她脖子因为转动幅度太大而断裂的声音。
靳非泽浑身僵住了,任何人这样转自己的头都不可能是活人。她的脸即将转过来了,靳非泽看得见她脸庞的边缘,那是完全漆黑的,像锅底一样的脸。靳非泽忽然有点害怕看见妈妈的脸了,甚至想要转身逃跑。可是他的腿脚灌了铅似的,完全僵住,把他像个娃娃似的固定在原地,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露出不属于她的脸庞来。
正当她要完全转过来的时候,黑暗的走廊里有什么东西攫住了她,倏忽间把她拖进了漆黑的阴影。她发出刺耳的尖叫,十指在地板上抓出十条长长的指痕。靳非泽大惊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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