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映着晨风站在甲板上。
“姚阁老一走,公爹就要接任首辅了。”谢韫道。
怀安点点头:“我小时候看吴琦郑瑾他们做小阁老,嚣张跋扈,为所欲为,就很羡慕,常把这个挂在嘴边,激励我爹早日当上首辅。”
谢韫噗嗤一声笑了:“这样真的不会挨揍吗?”
“大部分时候都能跑掉的。”怀安认真的回答。
“那现在呢?”谢韫道:“你如愿以偿了,小阁老。”
怀安摇摇头:“我也不知道,忧大于喜吧。我也早就明白了,权力越大,责任就越重,姚阁老劳心案牍,是积劳成疾,我想进内阁帮他,让他不至于那么操劳。”
谢韫握了握他的手,笑吟吟的说:“我相信你,一定能做好这个小阁老。”
“是吧,我也相信!”怀安从不谦虚,又反问:“你呢?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?”
谢韫道:“我一时还走不了太远,只能先把女校办好。”
她说,我不是一定要她们考科举,也不是一定要做官。我只是想证明,男子可以做的事情,女子也一样能做到。
我只是希望天下所有的女子,都能像我三哥那样,去游学,走遍名山大川。
像我爹那样,著作等身,桃李天下。
像公爹那样,胸怀经纬,济世安民。
我希望她们,不用女扮男装,也能站在阳光下肆意的谈笑……
她想像着那一天,都会开心的笑出声来:“我想做好多好多事,我相信,即便我做不到,她们也一定会做到,如果她们做不到,我们的女儿也一定能做到。”
“会有那么一天的。”怀安十分笃定的说:“未来的路还有很长,我们慢慢走。”
清风徐来,谢韫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彩,修长的睫毛亮晶晶的,像是凝结了一颗晶莹的朝露。
谢韫问:“你呢?你有什么愿望?”
怀安贼贼的一笑:“我希望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。”
谢韫反问:“就这?”
怀安道:“就这。”
谢韫扭头看向远方:“我才不信!”
怀安笑而不语。
就在昨晚,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。
梦里,外族挥师南下,将江南一带屠戮的十室九空,继而剃发易服,闭关锁国,步步落后于人,被列强□□,签订一千余条丧权辱国的条约,鸦片肆虐,军阀混战,百姓在夹缝中求生。然后在无数英烈用鲜血浇灌的土地上,撕破暗无天日的硝烟与罪恶,发出新的芽来。
历史是波澜壮阔的,可置身于历史洪流中的人,只是字缝里的一粒尘埃而已。
老爹、岳父、姚阁老、赵伯伯……他们接受孔孟之学,终其一生致力于辅佐帝王开创中兴之治,翘首等待盛世的到来。
只有怀安不同,他相信创造历史的是人,推动历史的也是人,而不是某一个帝王,某一个将相,也不是某一个政令,是创造一切的芸芸众生。
远方辽阔的平原上,一轮硕大的红日徐徐升起,夹岸的无垠的稻田迅速向后退去,稻穗起伏如浪,河面收窄,巨船如行驶在稻浪之中。
他有一个幼稚的、不足为外人道的愿望,他希望新政可以再完善一点,延续的久一点;他希望这个农耕民族可以早一点克服恐惧,真正走向浩瀚的海洋;他希望百姓都有读书的机会,不用当牛做马,不用做皑皑的白骨和垫脚的基石,在尽可能安稳的、温饱的、有尊严的生活中,等待世界的巨变,迎接新文明的火种。
天地间一片透亮,怀安眯起了双眼。他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,既不会为逝去的繁华而惋惜,也不会为未知的将来而焦虑,只会对即将到来的灾祸而苦恼……
他在苦恼什么呢?有诗为证:
爷娘闻子来,举棍两相迎;阿姊闻弟来,提刀出门去;阿兄闻弟来,攒拳怒目增气力。
只有一个芃姐儿跟他一伙,可惜众怒难犯,恐遭无妄之灾,她也假装不在。
怀安被揍得四处乱窜,抱头躲闪,一股脑跑去了谢家避难。
谢韫本是先回娘家报平安的,谁知怀安到了岳家才知道,她被担心后怕一年多的亲娘撵着打,一气儿跑回婆家去了。
这事儿闹得……
谢彦开散衙后看见他,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:“你回家去,把我闺女换回来。”
怀安道:“我不回去,这儿也是我家呀!”
“回不回去?”
“不回去!”
……
次日,太阳照常升起,沈聿已经接任首辅,要在春秋时节的每月逢二日主持经筵。
太子这两年沉稳了不少,枯燥的经筵也能凝神听完全场了。在经筵之后,他问沈聿:“沈师傅,听说怀安回来了?怎么不进宫来找我?”
沈聿道:“回殿下,不太清楚,他跑回娘家了。”
荣贺:???
“殿下莫急,过几日臣遣儿媳去把他接回来。”
传统小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