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迁神情严肃:“做不到也要做。明翰,留下来的人才是最艰难的,这个人只能是你。”
天边滚过一声沉闷的春雷,如同歇斯底里的怒吼被闷死在厚厚的云层中。
……
从文华殿出来,沈聿收拾心情,去陈家接怀安。
他料想儿子一上午担惊受怕,中午肯定没吃好,路过街口的锅贴铺,命李环买了一包热腾腾的羊肉锅贴,这是他昨天就嚷着要吃的。
怀安淋了雨,额前碎发毛绒绒的打成了卷儿。
因为大半天都在陪舅婆说话,午饭吃的很少,这会儿确实感到饿了,打开油纸包,先送到老爹面前,递上筷子劝道:“爹吃一个,怀安吃一个,行不?”
沈聿心头一暖,勉强吃了几口,怀安才夹起一个锅贴填进嘴里。
等他吃的差不多了,沈聿才问起他舅婆的状况。
怀安道:“舅婆一上午水米不进,我帮她简单分析了一下,她放心了不少,总算吃了半碗稻米粥。”
“你分析?”沈聿颇觉有趣:“你是怎么分析的?”
“我说,舅公年前上书,现在才被抓,多半是受人牵连,是陪绑的。牵连他的人我也知道,是两个弹劾首辅的言官!”怀安的声音并不大,掺杂在碌碌的车轮声中,仅有父子二人能够听清。
沈聿不禁错愕,这孩子竟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,得出了相当准确的结论。
只听怀安接着道:“两个人同时上书,绝对是商量好、有预谋的,背后主使更不用说啦,肯定是郑阁老,只有他有这个动机。”
沈聿:……
连个孩子都这么看,恩师果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。
怀安又道:“既然是郑阁老幕后策划,大家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,皇上要是杀了舅公和另外两个言官,就是在打郑阁老的脸,要是放在以前肯定是随便打啦,但是现在不一样了,这半年郑阁老为朝廷做了很多好事,让皇上过上了清净日子,总要顾及一下嘛。所以我猜,舅公应该没有性命之忧。”
沈聿怔怔看了怀安半晌,才确定眼前的小人儿就是自己的儿子。
虽然他知道这孩子素有几分洞察世事的聪慧,可他毕竟还小,居然不声不响的,把朝廷局势摸了个大概,这都不能用聪慧来形容了!
且经过他这样浅显直白的分析,竟真有种拨云见日之感。
吴阁老也好,郑阁老也罢,所有人都摄于皇帝的高深莫测、喜怒无常,却忽略了一点——皇帝也是人,是人就会变老。
他吃丹药也好,求长生也罢,都是畏惧衰老的表现。他已不再是年轻时斗天斗地其乐无穷的少年天子了,一个两鬓斑白风烛残年的老人,早已失去了昂扬斗志,只想得过且过。
谁能让他清静度日,谁就是好人。
“爹,”怀安小手在老爹眼前晃晃:“怎么啦爹?”
沈聿回过神,刮了刮他的鼻头,叹道:“我儿日后必定不凡!”
怀安隐隐记得,上次老爹这副表情,是夸他必成大器来着,怎么过了一年还打折了?
回到家里,沈聿故作若无其事,去给母亲陈氏请了安,随即吩咐李环务必守口如瓶,暂时不要让老太太跟着担心。
回到正院,沈聿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。
许听澜担心丈夫,从李环口中也问不出什么实情,便又问怀安。
怀安答应老爹暂时保密的,只好对娘亲说:“有三个同僚被抓了,爹心情不好,只想静静。”
反正舅公也算同僚,没毛病。
许听澜心疼丈夫,将芃姐儿交给怀安,转身进屋,取了一条襻膊穿过身后,束起两袖,往院子一角的小灶房走去。
怀安陡然一个激灵,一个箭步追上去:“娘!放着我来!”
芃姐儿闷头跟着哥哥跑:“放着我来!”
许听澜只是想保守的炖个鸡汤而已,怀安仍不放心,好说歹说将她劝离了厨房重地。
于是,怀安守着小灶上的鸡汤,看着捣乱的妹妹,手里捧着一本《孟子》。
一边看火,一边带娃,一边苦读,一边感慨:这个家离了他沈八岁是过不下去的……
炖好了一锅鸡汤, 郝妈妈进来盛汤,这个岁数的人爱絮叨:“热汤热水的,烫到可怎么好, 家里又不是使不上人了,还要太太少爷抢着熬汤。”
怀安牵起妹妹的手,芃姐儿直勾勾看着热腾腾的汤锅,怀安寻筷子挑出一根鸡腿来, 在一旁放凉了喂馋猫。
“郝妈妈你不懂,调琴下棋煮茶烹小鲜,都是人生乐趣——我指我娘。”怀安道。
郝妈妈用两只高足碗先盛出两碗放在托盘上, 笑道:“还真是不懂, 做饭也叫乐趣?”
怀安用蒜蓉、葱花调了一小碟蘸料, 热油一浇, 滋啦一声,蒜香扑鼻,然后用酱油糖盐调味, 点上两滴麻油, 撒一把白芝麻,一把香菜碎。
一手端着盛鸡腿的碟子,一手牵着芃姐儿, 往爹娘屋里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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