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尽锄,扎了军帐,燃了火把。军帐中的人睡得正酣,外头留有守夜的士兵来回巡视。
夜深时难免懈怠,拄着长枪立在军营门口的兵将皆是两眼迷离,困得摇头晃脑。
一人脑袋一沉,险些将自己摔地上,连忙甩甩头抖擞精神。忽然,空气中传来火燎气,他耸着鼻子嗅了嗅,顺着气味儿的方向看去,瞬时瞌睡没了踪影。
“唉!唉!老五,别睡了!那儿着火了!”他猛拍同僚的胳膊推搡人,一边朝其他守夜的兵将打手势,“去几个人救火!”
边北少雨,动辄沾点火星就易起火,这里的兵将见怪不怪,那火势看着也不大,五六人列了队朝着火处小跑过去。
“好好的怎起了火,大晚上的真麻烦!”
“谁知道呢,或许哪家上坟,或许抽旱烟的抖了烟灰,要是能抓到人,通通扔大牢打上几板子就老实了!”
“唉,大哥,你听见声儿没有?”
“什么声儿?你别疑神疑呃!”
这人话还未说完,忽然颈间一凉,眼中映入个鬼魅般凌空出现的女子,银光一闪,血液急急朝一处汹涌,身躯“砰”地一声沉沉撞在地上。
一息之间,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将死的人身,皆是两眼暴突,鲜血从颈间和口腔中一道淌出来。
郁晚收了剑,从几人中找了个与自己身量相当的上手扒他的军衣和赤甲。穿戴好后,她又捞了一把灰烬往脸上涂抹。
军营前,把守的士兵见着有个黑头灰脸的同僚着急忙慌地往回跑
“不是刚出去?怎的这么快回来?”
郁晚将声音压得和男子一般,还做出被火熏过后的沙哑,她捂住口鼻不停咳嗽,“咳咳不小心被火燎了,脸上烧得厉害,咳大哥让我先回来降降烧。”
她皱着脸咳得更凶,“不多说了,难受得紧,我先去洗把脸。”
把守的人连忙让路,“你快去用水冰一冰。”
郁晚一路捂着下半张脸,佝偻着身子抖一抖,做出一副咳嗽的模样,实际上眼睛溜溜转动着找囚车所在地方。
越过鼾声迭起的军帐,她在马棚看见了四辆用黑布包裹的囚笼,附近站着八个把守的士兵。
她缓了口气,压下微快的心跳,捂着口鼻边咳边走上前,声音哑得跟破风箱一般,急忙朝几人招手,“来来来。”
见她这幅模样,剩下几人都未多想,以为出了大事,一齐聚拢过去。
“发生何事了?”
郁晚不答反问:“咳咳钥匙呢?”
“在这儿。”一人掏出来。
“是这么回事儿。”郁晚勾一勾手,微俯下身子将声音压得极低,其他人便也一道弯下身听她讲悄悄话,“刚刚外头发生大事儿了,我跟你们说啊”
她面上神秘兮兮,其他人听得正起劲,忽然就见她手上一挽,快得反应不及她要做什么,眼前一道银光闪过,继而喉间刺痛。
这几人离得近,又全无防备,郁晚一招使出,他们还未看清她黑黢黢的面皮下十四州人的长相,更来不及做出抵抗,便倒在地上汩汩淌血。
郁晚利索地扒了四套赤甲与军衣,将余下的尸首拖拽至原位立起来,长枪深深插进土地里作为支撑,远处看着依然是站岗的姿态。
她从一人身上取出囚车钥匙,一把掀开第一辆囚笼上的黑布,意料之中的,对上一张憔悴的十四州人的面孔,从身量来看当是个武人。
那人瞪大着眼看她,惊撼之余,不确定地溢出些欣喜与感激。
郁晚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,手上极快地试钥匙,低声道:“别怕,是自己人。”
他干枯的喉咙滚了滚,喑哑道一句:“多谢。”
囚笼打开,郁晚将军衣和赤甲扔给他,“换上他们的衣服,放一具尸体进来,把黑布盖好。”
她叮嘱完,迅速换到下一辆囚车前,重复同样的动作与话语。
叁个人已放出来,郁晚走到最后一辆囚笼前,忽然心脏一抽,莫名地生出一股尖厉又酸涩的疼痛,她缓一口气,伸手去掀黑布,竟发现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黑布一寸一寸掀开,那不过是眨眼间的动作,却在她眼中无限放慢拉长。
囚笼里的景象缓缓显现出来,先是一双修长却怪异瘫软着的腿,再是一双沾着灰尘、骨节分明的手,郁晚眼睫一颤,泪意上涌,黑布接着往上掀起,现出清瘦但宽阔的胸膛,纤长的脖颈,棱角分明的下颌,高挺的鼻梁,最后是清俊的眉眼,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,映着远处明黄的火光,眸光粼漾。
闵宵倚靠着囚笼,微微仰脸看着郁晚,薄唇颤着弯出一道轻浅的弧度,眼尾滑落清凌的泪痕。
听见动手的声响,他知晓有人营救,自然觉得欣喜,但当听见来人开口对第一辆囚车中的人说话时,他的血液与呼吸一道凝滞,幻梦降临世间一般让他恍惚,待神智归位,心里那股情绪瞬间变得复杂又暴烈。
他自私地想,宁愿没有人来营救他们,也不要是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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