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在沐浴。”
纪连阙迈开的步子停住了,他狐疑道:“什么?”
驯不情不愿地,一板一眼地补充道:“陆少阁主在给他沐浴,脱光了的那种。”
纪连阙看起来在冒烟。
不算宽敞的室内,小二已然烧好了几木桶的水,热气缭绕,整间屋子都白茫茫的。
影三被放进木桶里,温水恰好漫过他血肉模糊的肩膀。
地上凌乱地堆放着被陆展清剪开的衣服碎片。
影三的伤许久未处理,衣服与新肉粘在一起,光是褪去衣物,都让陆展清双手染血。
早就昏迷的影三全程紧闭着双眼,头靠着桶沿朝后仰着,露出满是掐痕肿胀的脖颈。
布巾被拿在手中,抖得不像话。
陆展清无比痛恨自己能够一眼分辨伤痕由来的本事。
水浸鲜红,同样浸着陆展清的眼底。
他抚摸着影三留着不少指痕的脸颊,哑声道:“三三。”
指尖触碰的每一寸地方都让陆展清摧心折肝。
他声音颤抖的要命。
“三三,对不起,是我来晚了,我来晚了。”
等影三身上的每处伤口都洗净,绑上药纱,被放在柔软被褥里时,外头已然天光大亮。
房里的小窗子就安在床头上方。
阳光透过窗纱笼着影三,将那张苍白羸弱的脸照得几乎透明。
药纱杀伤口,就算是在昏迷也能感知到疼痛。影三小小地蜷缩起,呛咳着,几点猩红就浮在了那张皲裂干涸的嘴唇上。
陆展清双肩紧绷,指腹轻轻擦去那点血迹,将床边茶盏里泡得浓郁的红枣人参水勺起一勺,极尽轻柔地哄道:“三三,喝点水。”
其实都不需要陆展清劝慰,多日未进水的影三,在感知到喉咙里的清凉甘甜后,便极为主动快速地吞咽。
这幅模样让陆展清压抑得喘不过气。
整整一盏水喂完后,影三才恍有所觉,艰难又缓慢地睁开眼睛。
眼前模糊眩晕地景象退去后,影三看见了侧身放杯盏的陆展清,眼中骤然浮现惊喜。
他想要伸手去触碰,手心的剧痛却让他无法移动半分。
“少…”
他刚唤了一个字,陆展清就猛地回头,连忙道:“三三,我在。”
陆展清将他身边的被褥再堆得松软一些,避免压迫伤口,轻声问:“哪里疼?”
影三那双泛着雾气的眼眸望着他,像是在确认这是否是梦境。
许久,他如释重负,嘴角微微上扬。
“少、少阁主…”
“还能、能见到、您、我、好、好开心。”
小影卫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,看起来脆弱又易碎。
陆展清看着那道与浑身伤痛格格不入的笑容,只觉得心脏被搅碎了,刻入骨血。
“三三。”
陆展清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与悲伤。
他何德何能才能配上。
配上影三一腔炽热如火宁愿烧毁自身也要朝他奔赴的爱意。
仰头间,影三看见陆展清倾身,遮住大片光影,而后,轻吻落在了自己眼尾。
是温热的,让人安心的吻。
可少阁主的眉宇间明明都是疼痛与不忍,还有隐藏得极深的盛怒。
影三难得平静的心又紧绷起来,下意识地责怪自己。
他怎么能忘了,没有主子允许,影卫是不允许流露出喜怒哀乐的。
他是影卫,是影子,没资格像别人一样,想笑就笑,想哭就哭。
没用,保护不了主人,要主人亲自救自己,这些也就算了,怎么连表情都控制不好。
影三垂下眼眸,抿住了唇,只留纤长柔软的睫毛在小小地震颤。
陆展清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吻就让影三有如此大的反应,只当做是他碰到了影三的伤口,激起他的疼痛,于是连连直起身子。
熟悉的气息骤然离开,影三难过到了极点。
“怎么了三三,我碰到了哪里,让我看看。”
影三很似疲累地摇了摇头,埋首在被子里,不再说话。
“三三?”
陆展清有些着急,将他埋着脸的被子扯开些,捧着他的脸颊,道:“跟我说,好吗。”
明明每次自己靠近的时候,这小影卫眼里都是期待。
他仔细分辨着影三的情绪,猜测道:“你是想要报仇吗,等你好一些了,我们就去,定让你手刃仇敌,还是,伤处哪里疼?我请个医师过来给你瞧瞧?还是你肚子饿了,想吃点什么?”
突如其来的几个字打断了陆展清的絮絮叨叨。
“想、想要、少阁主、抱抱我。”
影三一副懊恼自己又说错话的样子,忐忑又紧张:“我、我乱说、的、您别、别生气、我、再也、不敢了……”
怜惜与疼痛淹没了陆展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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