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个关门的过程中,鹤遂都没抬眼看周念一下,保持着绝对的疏冷淡漠。
在周念看来,他完全是一尊雕塑,一尊身体里没有血液流动的雕塑,尽是实心的冷硬。
她在原地站了很久。
半晌过去,罗强实在看不过眼,安慰道:“周念,你也别难过,他就是那样的人。”
周念摇摇头:“我没有难过,我只是在想一件事。”
“想什么?”
周念细看,才发现木门上有很多锉痕,她盯着其中一道看:“我在想,鹤遂到底经历过什么,才能做到这样的冷漠?一种绝对攻而不破的冷漠。”
“嗐。”罗强用手搓了下嘴唇,“我说实话,他的原生家庭环境烂成那样,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觉得奇怪。”
原生家庭。
听到这样的字眼,周念不免想到肖护羞辱鹤遂时,说他爸是个瘾君子。
沉默几秒,周念有些犹豫地开口:“鹤遂他爸……真的在吸毒吗?”
罗强了然地回:“是啊,这个大家都知道。”
“……”周念沉默了下,“我就不知道。”
罗强打小就和鹤遂是对门邻居,知道的自然也别旁人更多,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,冲周念招了下手:“来,你坐着,我跟你唠唠这件事。”
周念到石凳另一端坐下。
罗强揩了把脑门上的汗,才开口:“疯狗他爸——”
周念打断他:“你叫他名字吧。”
没想到周念居然会维护鹤遂,罗强有点懵逼,一个荒唐的猜想在脑子里狂窜。
周念该不会是喜欢上鹤遂了吧?
罗强立马扭头看周念,见她神色如常,眼神明净而坦荡,他只好把差点脱口的疑问吞回去,看来是自己想多了。
周念低头,给装药的袋子拴了个蝴蝶结:“然后呢。”
罗强叹了口气:“鹤遂他爸是真的烂,老毒鬼一个,被抓去戒毒所好多次,出来后还是吸。最离谱的还不是他吸,而是他还让鹤遂去帮他买。”
“鹤遂帮他买?”
周念很震惊:“这种事怎么能……”
罗强忙说:“你先听我说完。”他啧了一声,“真不是我说,鹤千刀真的烂得底儿掉!那时鹤遂才四岁呢,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,被好几个警察带着找上家门。”
……
据罗强说的,那件事在南水街闹出的动静不小,当时巷子里塞满围观的人,直到今天都时不时有人拿出来当谈资,当然并非他亲眼所见,是罗强长大些的时候,罗母告诉他的,事情是这样的——
有一天鹤广犯毒瘾,难受得像是蚂蚁在骨头缝里钻,不巧家里又没了存货,更不巧的是那段时间全国各地的缉毒力度都很大,也包括花楹镇这样的小地方,他压根不敢冒险出门。
鹤广不想再进戒毒所,在屋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时,瞥到在院中玩耍的小鹤遂。
鹤广立马开始翻箱倒柜,零零碎碎地凑够两百块钱,把院子里的小鹤遂叫到跟前:叫:“乖儿子,去帮爸爸买包烟。”
小鹤遂拿着钱,乌黑的眸子转了转:“爸爸,买烟不是十块钱吗?”
鹤广哄道:“今天爸爸心情好,抽贵的稀罕烟,你快去,快去……记住啊,一定要到林叔叔那里去买!”
四岁的小鹤遂什么都不懂,听爸爸的话乖乖拿着钱出门。
拐过两条街到林叔叔的烟酒铺。
林叔叔收了钱,递过来一包拆了塑封线的烟,鹤遂仰起小脸:“林叔叔,这盒烟已经被打开过了。”
“你回去拿给你爸就是了。”
那位林叔叔的话刚说完,暗处的便衣警察就从四面八方冲过来。
警察从小鹤遂手里拿过烟盒,打开一看,里面果然就是一小包□□,警察当即问:“小朋友,你家住在哪里?”
……
随后发生的事情都在预料中,小鹤遂被多名警察带着回家,当场将鹤广带走关进拘留所,后续又被转到戒毒所里待了两年。
那个姓林的男人,因贩毒过量被奖了一粒钢制花生米。
至于小鹤遂的后续,是斑斓的人生底色逐渐被涂黑——小朋友们不再和他玩耍,因为大人们都警告自己小孩不准和小鹤遂玩,说‘上梁不正下梁歪。’被集体孤立的小鹤遂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、不爱笑、最后变成脸上永远挂着一副超脱年龄的表情,成熟又冷漠。
周念听完这个故事,心口像是被人覆上一块吸满水的棉花,湿冷厚重得让她难以维系心脏跳动。
她沉默着,良久都没说话。
罗强本来还想再和她聊会,却又接到罗母催他回家吃中饭的电话,只好作罢,和周念说了个拜拜后匆匆回了家。
周念独自坐了会后,继续把画具收好,合上箱子,再把画板背在肩上站了起来。
离开时,周念没带走那包药,而是把它留在了鹤遂家的门槛上。
希望他能用得上。
……
晚上周念躺在床上,窗外是墨色漫漶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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