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雪珍想张口勒令他立刻停下,返回去,别再往那么荒凉的地方开了。
她的确也这么说了。
周边没这么吵闹,于是他听见她在说话,可是没听清她说什么。
“——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——”
她突然又犹豫,脑海里闪过地铁里他的手一路垫着老人脑袋的画面。
于是,这么一犹豫,脱口而出的变成了:
“我说你开得好快。”
“——太快?”
风声模糊了她的音节,他会错意,慢慢降速。
“我开慢点,你别怕。”
尤雪珍深吸了口气,最后闷闷地嗯了一声。
过了一小时,车子已经驶到近郊的山道上。
摩托再往上就开不上了,只能停在半山腰。但眼下的景色已经足够壮丽——仿佛夜班飞机快降落时从舷窗望下去的景色,西荣市的夜色尽入眼底。
她坐在摩托上,连头盔都忘记摘,整个世界隔着一层塑料罩,变得影绰而梦幻。
“好美……这里又是哪里?”
“峰山。”
这是她今晚第二次遭受冲击,感觉在西荣的这三年大学白读了,竟然有这么多出乎她意料的地方。
不过也难怪,自己懒到学校周边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。
两个人忽然都安静下来,夜虫鸣叫的声音在深秋也隐约可闻。背后就是黑漆漆的山林,面前又是如棋盘般辉煌交错的灯带,甚至还能眺望到西荣湾,江水切开了城市南北。
此刻他们似乎离城市很近,又离城市很远。
尤雪珍跳下摩托,拿出手机咔咔拍了好几张夜景,庆幸刚才没有胆小地缩回去,错过这样的景色就太可惜了。
孟仕龙也跟着下车,两人隔着半寸距离,一起靠在摩托上眺望。
尤雪珍问他:“这里你是怎么发现的?”
“阿爸偶尔会带我来这里爬山。”孟仕龙的视线里映着很远的灯火,“他说这里会让他想起太平山。有江,有船,有楼。但从太平山望下去的景色更拥挤,也更明亮,人也更渺小。”
“——港岛的太平山吗?”
然后她听到他轻描淡写回了一句:“係呀。”
尤雪珍听到他又爆了句粤语,笃定道:“所以,你是港岛人?”
孟仕龙点头:“我十八岁前都在港岛,然后才来的这里。当时阿爸想开茶餐厅,开了段时间才发现好像烧烤的生意更好做。”
“哇,这么说你爸爸很会做粤菜了!说起来……我还没去过港岛吃过正宗的茶餐厅。”她一下子来了精神,眉飞色舞道,“不过我一直很想去港岛!”
“你喜欢港岛?”
“是啊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嗯……非要说个缘由的话。”尤雪珍忽然问他,“你喜欢听无线电广播吗?”
他摇头。
“我爷爷很喜欢无线电,我小时候就会跟他一起听广播。一般收听的频道范围是有限的,我们只能听到我们那儿的电台。”
“你是哪里人?”
“连城。你去过吗?”
他再次摇头。
“有机会你也可以去看看,很漂亮的。但是别冬天去,可冷了,绝对比港岛冷!”
“有多冷?”
“海会结冰。更冷的时候海岸边都是雪。”
“雪啊……”他似乎陷入想象,“我在港岛的时候从没见过下雪,在这里四年了也没见过。”
“西荣毕竟也是南方城市嘛,下雪的概率不大。但是我们那里冬天一定会下雪。”她又把话题拉回来,“扯远了,刚说到广播,就是我小学的时候,有天傍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收听广播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粤语。奇怪的信号持续了几分钟,我听不明白,但爷爷跟我说,里面的人在讲太平山缆车,讲维多利亚港。”
“他告诉我,那信号是来自千里之外的港岛。”
孟仕龙不了解这其中的门道:“这很特别吗?”
“当然!”尤雪珍言简意赅地解释,“无线电的信号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穿梭,但是它有固定的频段,一般信号只会在这个频段里传输。所以我们那时候在连城听到你们那边的信号,就和收听到宇宙信号一样不可思议。”
他似懂非懂地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在某些时候信号会飞去你想不到的地方,所以那个时候的我听到了,我就想着之后有机会,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广播里提到的维多利亚港,坐一下太平山的缆车。”
孟仕龙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听到港岛:“……是很奇妙。”
尤雪珍的语气突然沮丧:“可惜,前两年本来打算去的,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成行。但今年我一定要去成,计划圣诞节之类的。那个时候港岛的圣诞氛围应该很浓吧?”
他愉快地点头:“很浓。我很喜欢港岛的圣诞节,因为那天是阿婆生日。小时候她会带我去教堂,那天晚上会有唱诗班,隔很远都能听到颂歌。街头亮满了彩灯,花花绿绿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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