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休子早年对谢危如此信重,便是因为他知道谢居安的身世,也知道他心底有着多深的仇恨。这样一个人,被亲族舍弃,为皇族棋子,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站在朝廷那一边的。而为了有朝一日能復仇,他必然竭心尽力为了天教。
虽然他后来做大,但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格外妨碍削弱天教的事来。
即便是此时此刻——
万休子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,谢危对朝廷恨之入骨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。在不能自己举事时,屈而就天教,绝不是没有可能的事。
天教主要势力都在南方,北方虽因谢危入朝为官而暗中发展教众,可毕竟都握在谢居安手中。公仪丞一死,更使得他这个教首对北边失去了掌控。
如今方举事,看似势如破竹。
可他心知肚明,越往北越难打,湖北、安徽二省更是难啃的骨头,可对天教来说却至关重要,占据这二省,便算占据了长江下游,尤其是湖北江城,九省通衡之地,实在是一块肥肉。
要说不心动,那是假的。
只是倘若放走姜雪宁,他手里便失去了威胁谢居安的筹码,虽然还不知道这女人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少位置,可无论如何不能先放。
而且……
谢居安来是来了,也不算在万休子意料之外。可这一切真如自己所料,事情发展顺利,他又不免多疑猜忌:连尝试都不尝试,忻州边关大军按兵不动,多好的态势?谢居安真能舍得下,竟然孤身犯险,就为了一个女人?
屋舍内,静寂无声。
万休子盯着谢危,似乎在考虑。
姜雪宁可没料到这人一个人来这等险地,一字一句,竟然还有点反客为主的架势,而且居然声称要与天教合作?她怎么有点不相信呢……
谢危也并不催促,等着万休子考虑。
半晌后,万休子终于抚掌而笑,道:“都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,你谢居安也有衝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!不错。只不过,兹事体大,本座还是考虑考虑,总归你二人都在这里,如今举事还一切顺利,不着急。倒是你们,有情人见了面,倒隻陪着我这糟老头子说了半天话,实在不好。”
姜雪宁心里翻白眼。
万休子却一下变成了好人似的,隻朝着周围摆手,示意众人出去,又对谢居安道:“度钧,本座也不多为难你,便委屈你与这女娃在休息会儿,也好叙叙话。待得明日,本座再给你答覆。”
话说完,他竟笑眯眯地走了出去。
所有人也都跟着退出。
话虽说的是请他们留在这里休息一晚,可最后一名道童走出门时,半点也没留情,径直给房门上了锁。走廊上的教众也并未离去,显然是防备着他二人逃窜。
屋内,便只剩下立在原地的谢居安,与绑在圆柱上的姜雪宁。
直到这时候,姜雪宁才发现自己后脊发凉,竟是方才听谢危与万休子你来我往时,不知觉出了一身冷汗。
如今人退了,那股紧绷的劲儿也就松了。
若非还被绳子帮着,只怕她整个人都要软下来。
谢危默不作声,朝着她走过去,伸手要帮她解开绳索。
姜雪宁转头凝视他隽冷的面容,这一瞬竟说不出什么感觉,安静下来时,便有一种深寂将她包裹,让她眼底泛酸。
这人竟真敢为了她以身犯险……
她说:“你真是疯了。”
谢居安搭着眼帘,顿了片刻,道:“你不早知道吗?”
那绳索绑得太紧,略略一动便让她手腕发疼。
姜雪宁笑了一声,故作轻松地道:“我还当被天教劫走是个契机,他们威胁你,你不来,留着我无用,回头我耍些不入流的伎俩,再给那老妖道放点京中的情报,说不准因祸得福,逃脱你掌控,就这么得了自由呢?你倒好,海角天涯不放过我。”
此刻两人身陷囹圄,她是不想气氛太沉,才说了这话。
然而谢危根本没有接话。
他解着绳结,却未能第一时间,将其解开。于是这时候,才注意到,自己那解着绳结的手指,竟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。
姜雪宁半晌没听他回,还以为此人生了气,然而转眸向他看去时,目光顺着下移,便看见了谢危慢慢收拢握紧的手掌。
只是他没说什么。
照旧不搭话,要继续解那绳索。
姜雪宁目光流转,瞅了他半天,忽然道:“谢居安,我有个事儿很好奇。”
谢危看她一眼。
姜雪宁咳嗽一声,便咬了咬唇,一副憋不住又想要忍笑的神情:“我看你那回挺会的。闹半天,你没睡过女人,还是个雏儿呀?”
“……”
第一时间,谢危是没反应过来的。
然而在意识到姜雪宁究竟说了什么之后,一张脸几乎迅速黑了下来。
姜雪宁看见他这表情,终于没忍住喷笑出声。
她这模样简直像是终于揭了人的短处,有那么点肆无忌惮、张牙舞爪的嚣张姿态,简直可恨!
谢危额头青筋都跳了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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