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此以后,出门再也不提自己是世子。
他逢人便笑,说:你们别不信,其实萧氏一族上上下下,甭管老的小的,统统是小爷面前洗脚的孙子!
自打有任氏盐场的银股在客栈里挂牌之后,蜀香客栈就成了商人们常来的地方,又因为附近就是琉璃厂,常有上京赶考的士子读书人往来,客栈人多热闹了,路过的读书人自然也乐意在里面落脚。
士人比起商人,更爱论政。
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儿可太多了,姜雪宁打外头进来被小二引着楼上雅间入座时,便听见下面有几桌在说。
“我看这定非世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,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东西,可怜萧氏一族竟被如此折腾,足见老天长眼,往日嚣张跋扈也终究有更恶的来治。”
“这话可说岔了。”
“是啊,哪儿有面上看着那么简单呢?也不想想,萧氏往日如何受宠?勇毅侯府都倒了,他们又是太后娘娘的母家,按理说圣上得护着啊。可这一回好,非但没护着,还打了脸。我看啊,圣心难测,只怕是萧氏要倒霉了。圣上不过是借这定非世子敲打敲打他们罢了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
便连正要踏上台阶的姜雪宁都不由得停了脚步,惊疑地朝着此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。
那是个长衫儒生。
看模样,读书人无疑。生得倒是一副不错的好模样,可两道长眉飞起来却颇有几分不羁的洒脱,桌上其他人喝茶,他却喝酒,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,平白有种疏狂之态,竟是目下无尘,有点恃才傲物之感,谁也不放在眼底。
旁边人都吓了一跳,忍不住朝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劝他:“岂凡兄,酒可乱喝,话却不敢乱讲,你喝醉啦!”
那儒生把他一推:“翁某清醒得很!”
他面上挂着笑,又喝了一口酒,抬起手来颇有点指点江山、激扬文字的架势,慨然道:“看看你们,看看朝廷!真个一帮废物!他萧氏处心积虑搞倒了勇毅侯府,累得边关无人,不能拒鞑靼于关外,如今人家使臣逼到京城来,还要堂堂一个大干朝推出个女儿家去和亲,保得一朝安平!可真是太有骨气,办得太漂亮了!圣上可也真舍得妹妹,要按翁某说,祸是谁闯的,便该叫谁去填,干脆把他们萧氏的女儿推出去和亲不好吗?身份够贵重,样貌也好,保管鞑靼满意嘛!”
真是越说越吓人。
旁座之人真是连待都不敢待了,生恐这人祸从口出,连忙将他嘴巴捂了,一路道着“借过借过”,七手八脚把人拽了出去。
客栈里顿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。
姜雪宁眼底暗光一闪,眉头轻轻一锁,细琢磨之下却忽然觉得“翁岂凡”这名号有点隐约的耳熟,好像在哪里听过,便笑了一笑,声音和缓地问旁边小二:“刚才楼下说话的那位是谁呀?”
小二“哦”了一声,显然是知道的。
他一面殷勤地给姜雪宁引路,一面笑着道:“别看常喝得糊涂,可却是个湖北来的举人老爷,叫翁昂,大伙儿都叫‘翁岂凡’,才华高得很。”
翁昂?
姜雪宁面色顿时古怪了一些,终于是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——
上一世那个倒霉的榜眼?
分明会试高中,却偏在放榜前一日因喝醉了酒同人起了争执,被几个市井混混失手打死。消息一传,顿时震惊整座京城,扼腕之余,人皆引之为奇谈。
挨训
众所周知,有功名在身的举人,便是堂上见了官也不必下跪,走到哪里人都要敬重几分。递个名帖去普通人的府邸,旁人供吃供喝还不够,得送上点银子见礼。
可以说不愁吃,不愁穿。
一般来讲,混混们欺软怕硬,都得有点眼色,京城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。
有人曾说,这件事很不合理。
但也有人说,喝醉了谁认得谁是谁?肯定还是酒误事。
总归打死人的混混跑了,到头来也没抓着。
从此成了一桩悬案。
上一世姜雪宁这会儿还忙着为选临淄王妃的事情处心积虑,可没功夫关照科举场上的种种。
翁昂这事儿也是她嫁给沈玠后才听人当乐子说的。
今日意外得闻此人狂言、得见此人狂行,仔细一想,竟觉得这里面恐怕有点东西能说道。
推萧姝去和亲……
这话从翁昂嘴里说出来,真能吓死一帮人。
落到姜雪宁耳朵里,则长了根似的。
直等到她看过了任氏盐场飙升的银股价钱,回到姜府,睡了一觉起来,开始打点收拾起年节后入宫伴读的一应事宜,这话都还在她脑海里时不时晃荡一下,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失。
已是午后,残雪化了。
挨着窗沿的案角上摆了两本棋谱。
是姜雪蕙那边来人知会她准备的,说是她不在宫里的那段日子,谢先生虽然领旨一路追讨剿灭天教,没教什么新的东西,可另位先生兴之所至却是教了大家伙儿下棋,今次入宫怕还要继续学。
姜雪宁现在盯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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