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正嘴里有东西吃,手里有棋下,便能两耳不闻窗外事,不折腾地坐上一整天。
这回居然同车,周宝樱还手舞足蹈高兴了一阵。
毕竟上回的桃片糕太让人记忆深刻了。
才一上车她就抱住了那大大的引枕,巴巴问姜雪宁:“宁姐姐,她们都不让我跟你说话,也不让我来找你,这些天可差点馋死我了!那桃片糕,还有没有呀?”
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姜雪宁也念叨好几天了呢。
只可惜这既不是她做的,也不是她家厨子做的,更不是宫里御膳房做的,谢危这些天也绝口不提除了学琴、学文之外别的话题,就好像他与姜雪宁之间,除却师生关系外,的确没有什么旁的关系了。
不过……
这好像也是事实。
所以姜雪宁越发不敢过问什么,隻恐又有哪里做得不对触怒了他,又或者对那口腹之欲上的事情表现得太热切,招致他想起旧事,忌惮上她。
此刻她坐在车内,也有些无奈,淡淡地笑了一笑,回周宝樱道:“没有了,就那一些,分过一半给你后,剩下的我都吃了。”
周宝樱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。
她愁眉苦脸,小声地抱怨起来:“早知如此,当时谢先生拿走的时候,我就不该那般大方。连我自己都没吃几片呢……”
“谢先生?”
姜雪宁忽地一怔。
“你说谢先生?”
“啊。”周宝樱点了点头,有些茫然模样,接着又瘪嘴委屈起来,道,“宁姐姐你不知道,你上回给我的桃片糕,我拿回去吃了几片,剩下的那些,晚上睡之前数了一遍才装进纸袋,想留着第二天再吃的。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偷偷跑到殿外吃的时候,被谢先生撞见。”
姜雪宁终于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。
周宝樱一张包子脸还有些气鼓鼓的:“我都没想到,谢先生竟然是这样的人!他问起桃片糕,我又不能不回答,入宫读书之前爹爹还教过要尊重师长,我便请他尝一尝。原以为他隻拿一片,哪里知道他把剩下的全拿走了,还问我有什么不对!人家自己都舍不得吃……”
“……”
姜雪宁浓长的眼睫搭了下来,一时竟有些恍惚。
马蹄声哒哒,车厢轻轻摇晃。
尘封在她前世陈旧记忆里的那些事,忽然渐渐在迷雾中变得清晰起来。
君子远庖厨,便如有些地方女子进不得祠堂一般,是世家大族最森严的规矩之一。
谢危是君子,是圣人。
但那时她还只是个乡下野丫头,既不知道他的身份,也不懂这劳什子的规矩,听了府里那些来接她的人说的话,一直都没有怀疑过,隻当他真是什么往京城投奔姜府去的远房表少爷。
遇到山匪之后,他们流落山野之间,不知道其他人音信,甚至都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困境。
高山深谷,如同幽囚。
当时谢危病得还不严重,看上去只是有些虚弱,还伴着点从他刚与她同路上京时便有的咳嗽,恹恹模样,不很爱搭理人。
姜雪宁已经知道自己是姜府的嫡女了。
对方却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远房亲戚。
她既怕别人觉着她是乡野丫头入京丢脸,也怕别人因此瞧不起她,是以即便落难了也还想使唤使唤谢危,叫他去摘些野果来吃,打些猎物充饥。
结果当然是使唤不动。
自落入困境之后,谢危便抱着他的琴斜放在膝上,坐在那块坍塌下来的山岩上,看着山岭之间渐暗的天光。
旁的什么声音他都好像听不见。
其实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比落难更严重的事情,好像进了另个世界似的。可姜雪宁那时看不明白,隻当此人十分不给自己面子,因此还有些恼羞成怒。
不得已隻好自己去了。
这当然不是很下得来台。
但姜雪宁那时也没别的办法,脑袋里转着转着便强行为自己找好了理由:这病秧子走两步就要倒的模样,别说出去抓个什么山鸡野兔,就是出去摘些野果,说不准一个踉跄都能在林野里摔断腿,到那时她岂不是还要琢磨怎么背这人一起走?那可划不来。
所以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。
于是田庄上那些在京中贵人们看来十分不入流的本事,终于派上了用场。
冬日山林里并没有果实。
但她手脚并用费神折腾了一座陷阱,竟运气极好地抓住了一隻蠢笨的灰毛野兔,便一路心情极好地抱在怀里回到了山岩下面。
山野里的笨兔子没有见过人,刚被抓的时候,还死命扑腾。
可大约是姜雪宁抱得舒服,没一会儿它就安然地待在她怀里了。
她忍不住高兴地向上面坐着的谢危炫耀:“看!我抓到的兔子,乖不乖?”
谢危听见声音,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,也看了她怀里抱着的兔子一眼,那眼神里是超尘的淡漠,甚至也许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怜悯。
姜雪宁还伸手摸着它柔顺的皮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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