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危沉默良久,反问她:“你若是我,你敢信吗?”
不是愿不愿,而是敢不敢。
姜雪宁轻轻地垂下头来,一段修长而白皙的脖颈,即便在发暗的阴影中也如雪色一般。
这时还真设身处地地想了想。
若她是谢危,最少从四年前开始便有一番自己的筹谋,却因为病糊涂或身在绝境有瞬间的不理智,而对当时身边唯一的一个人道出了些许惊世骇俗之语,但事后偏又逃出生天,她会相信这个人能永远守口如瓶、不对任何利益相关者吐露这个秘密吗?
姜雪宁眼睫颤动,尽管心内万般地不愿,却也不得不承认,慢慢道:“我,不敢信。”
尽管那威胁可能只是尘埃般的一点。
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,焉知他日不会因这一点而功亏一篑?
相信她,放过她,那便无异于将自己全部的筹谋甚至自己的项上人头,置于险境,任何时候都要担心:这个人会不会抓住机会便算计我,什么时候会在背后捅我一刀……
想明白这一点,姜雪宁确信,自己必死无疑。
前世匕首划过脖颈时的痛楚,几乎在她有了这个认知的同时冒了出来,让她交迭在身前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。
但偏在这一刻,她竟不愿表现出恐惧。
她用力攥紧了自己的手指。
谢危又问她:“那宁二姑娘觉得,当四年后,忽然有一天,我发现那个知道我秘密的小丫头,并不是我以为的那般天真无知,我该作何揣测?”
姜雪宁道:“她装疯卖傻,试图保命。”
谢危的目光垂落在她过于用力的手掌上:“所以,若你是我,这个人除不除呢?”
姜雪宁微微闭了眼:“可先生,我不想死。”
谢危便又沉默下来。
这一段时间,忽然就被无限地拉长,极度的紧绷里,姜雪宁觉得自己如同一隻待在铡刀旁的羔羊,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放在那利刃之上。
谢危凝望了她很久,似乎在考虑什么。
末了,竟然向她伸出手来,缓缓道:“你不是我的威胁,真正的威胁是,我不敢信你,却又想要信你。宁二姑娘,谢危不是不记恩的人,只是你所表露的,并不在我意料之中。我需要看清楚,你是一个怎样的人,又是不是值得我冒险信任。我并不想除掉自己的救命恩人,所以,这半年伴读,还请你好好待在我眼皮底下。”
他说话时,修长的手指轻抚她头顶。
姜雪宁怔住。
谢危隻道:“虽然你并不愿待在宫中,但这是我目今唯一能说服自己,可以不立刻杀掉你的办法了。请你把四年前的事,埋在心底,成为永远只有你和我知道的秘密。不要逼我,也不要再惹我生气了。”
说罢,他收回了手,转身从殿内走了出去。
从暗处走到明处。
外头的天光终于将他整个身形都照亮了,苍青的道袍衣袂飘摇,行走朱红色的宫墙下,渐渐去远。
回到仰止斋的时候,姜雪宁整个人简直像是刚被人捞出来的水鬼,脚步虚浮,脸色煞白。
方妙正坐在廊下,掐着手指算过去了多久呢,考虑着一会儿若真过去两刻,自己要不要去“救”这位姜二姑娘。
总觉得像是开玩笑……
结果一转头看见姜雪宁这般模样回来,惊得直接站了起来:“姜二姑娘,你、你这是怎么了?”
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,姜雪宁先前说的话,也许并不是玩笑。
可……
可朝野上下谁不知道,谢危是何等样好相处的人?姜二姑娘这到底是要去争论什么,才能被个圣人脾气的的谢先生吓成这样?
姜雪宁却没有回答。
她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,返身将门合上,这才背贴着门慢慢地滑坐下来,用双手盖了自己的脸,贴在屈起的双膝。
直到这时,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。
她还活着。
北面那扇小窗里,有阳关透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,细微的尘埃在空气里浮动,如同水里游动着的发亮的光点。
姜雪宁抬起头来注视了那些尘埃许久。
然后才忽然笑出声来,畅快地笑,也自嘲地笑。
谢危竟然说不想杀她!
这样一个诡诈的人,她该信吗?
可如今的她既不是皇后,手中也不握有任何权柄,不过一个闺阁女子,便是出门被山匪杀了,只怕也溅不起多大的水花,想遮掩的人自有千万般的手段来遮掩。
豺狼有必要欺骗蝼蚁吗?
没有的。
那上一世的谢危又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一番可怕的话来?
这疯子觉得吓她很好玩?
又或者,谢危态度的改变,是因为她这一世的改变——
重生回来还不到一个月,她所能做的事少之又少。真正论来,只有一件。那便是没有在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燕临对自己的好时,却开始筹谋着去勾搭沈玠。
如果这的确是谢危对自己两世态度有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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