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嘆。这的确是一篇辞藻优美的好文章,叶蓁作赋向来拿手,总能将最华丽的词句与最和谐的韵调结合在一起,叫人通读之后口齿生香。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,除了美,那些落了满纸的字句实则空无一物,而祭文最不能缺失的就是内在的哀思与痛切。
「这是夫人所作祭文,你看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这篇文章拿出去诵读吧。」他没有过多劝阻,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取出一张折迭整齐的文稿,平铺在桌面上。
叶蓁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,看了两段已是眼眶通红,读至末尾竟无声无息流下两行热泪。那一日的惊心动魄与生死交织,就这样悬浮于脑海,叫她身临其境,痛入骨髓。这篇文章虽然落笔朴实,不讲格律,却拥有直击灵魂的力量,绝不是寻常文字可比。
赵陆离万分珍惜地收起文稿,嘆息道,「这篇祭文已摘录在《玄光文集》中,且居于首位,力压各大巨擘名宿,摘得当代文坛绝调之誉,并已传遍魏国,深入人心。此番祭礼,因关、仲两家均有出席之故,吸引了无数文人前来弔唁,本该作出许多祭文以告慰亡灵,却因这篇文章珠玉在前而不敢冒木椟之险,于是诸人皆纳笔入袖,专心祷告。」
他定定看向前妻,直言道,「我知你失去正妻之位心中不甘,于是屡屡与夫人攀比。然而你自己是何境况,你应该了解。还是那句老话,你既不通俗务,又不擅掌家,更端不出主母宗妇的雍容气度,与其多说多错,步步丢丑,不如保持缄默,安分守己。你觉得然否?」
叶蓁先是被关素衣的高才撼动心神,又听了前夫贬损,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儿爆发出来,竟忘了自己是个「与世无争」的柔弱女子,责骂道,「赵陆离,你这薄情寡义的负心汉!你的爵位是怎么来的,你的性命是如何保住的,难道你都忘了吗?我为你付出所有,到最后你竟这般待我,想将我囚困后宅屈辱一生,你好狠的心啊!」
赵陆离也失去冷静,眼珠赤红地怒吼,「叶蓁你够了!你所谓的救命之恩,提携之情,全不是我要的!若是可以,当年我宁愿死在军棍下,而不是苟且偷生;若是可以,我宁愿驻守边关永不迴转,也不愿待在燕京当什么镇北侯。说到底,这些都不是我应得的,失去它们我不觉得可惜,只觉痛快!你总说为我牺牲多少多少,为何不问问我需不需要你的牺牲?当一个懦夫、孬种,永永远远活在屈辱中,这就是你送给我的一切!」
他忽然冷静下来,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,「而夫人从不会自作主张地为我付出。我做的不对,她会怪我,怨我,甚至打骂于我,却不会替我兜底,叫我得了苟且,失了尊严。她让我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;命我背负荆棘,洗刷罪孽;叫我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做人。我现在既无权势也无爵位,但我过得很快活,我收留将士遗孤开垦田地,征召残兵组建商队,我给了他们一条活路的同时也给了自己新生。我现在不是镇北侯,而是庶人赵陆离,但我高兴!」
他直勾勾地望进前妻眼底,一字一句说道,「无论在你走前还是走后,我从未如此高兴过。我知道了真正的夫妻该如何相处,不是一方竭力付出,一方被迫承受;一方心事尽敛,一方胡猜乱想。真正的夫妻做错了可以争吵甚至打闹,遇见灾祸却又迅速凝聚,同舟共济。他们无话不说,坦诚相待,于是就能白头偕老,恩爱一世。你知道吗?在你回来之前,我原以为我与夫人可以恩爱一世,但现在……」
他瘫坐在椅子里,终是泣不成声。
看着肝肠寸断的前夫,叶蓁仅存的一点侥倖也被击得粉碎。直至此时,她才明白何谓「一无所有、路断人绝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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