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他伏低身子,挑开北堂岑的衣襟,微微发凉的手指顺着胸甲的边沿游走,在她心口停下,轻轻点了点,用澄澈而不带轻薄引诱的眼神望着她,认真道“在这里。在家主的心尖儿上。”
他向来都艳美自知,然而宫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儿郎,如此多年,北堂岑甚至偶尔分不清他与旁人的脸,在猝然的端详中深感恍惚。梅婴并不清楚他那与容貌截然对立的清澈目光在人马影映、群吼震天的军营中会呈现怎样惊心动魄的情状。从修罗战场到天女上都,庆功的夜宴场景倏如暴雪骤起,片片闪过她的脑海:一生不曾见过血肉脱离骨骼的贵胄与宫侍们为胜利而纵情欢庆,推杯换盏,人声鼎沸。他们说制鱼丸一定要用白肉;油泼笋的油是大暑前后的木姜子油;画幅不是画幅,是山水、盆景不是盆景,是苑囿;艺花可以邀蝶,种蕉可以邀雨。嗡嗡作响,喋喋不休。这些金笼中的鸟儿,椒房里的花,北堂岑为他们所在乎的事情深深震撼,悔恨与怒火驱去复还俨如蝇狗。那些闪烁着微光的冰壁般隔绝人心的眼睛、不断分娩出欢笑的涂抹阵亡将士鲜血的红唇。北堂岑以为自己会感到折堕与厌烦,以为自己会在此时此刻骤然狂怒,遽如雷霆,毫不犹豫,几乎出于习惯地缄默他的口吻。
——然而却没有。
往昔那如同翠竹破开石壁的刚愎悍然终被雪片摧折,在沉默中委顿无物。她心中盛着七情与五感的静湖仅仅只是泛起涟漪。那涟漪是幼兽独自洇游亘古的长河,是与母亲所憧憬的女儿无数次失之交臂。
北堂岑定定地望着他,不置一言。
“我也是爱着家主的。”梅婴别开脸孔,毅然道“我也想让家主知道。”
人说花就是花,碾冰为土玉为盆,也只是妆点门庭、豪奢相竞的筹码。人说花不该有非分之想。
他偏要想。
在家主的衣上绣花总是带有女男情爱的意味,怀着些妇夫间的缱绻。他的爹虽然是齐府的家生子,但他的娘是良籍,他心底不拿自己当受差遣的仆役。多年以来,不论人前还是暗室,他都十分检点自重。做侍也有做侍的本分,取悦家主、维护先生,都是他分内应做之事,他不曾失规。但是在家主夹衣的褡裢里藏一枝嵌着他名字的花卉?这在重礼防闲的先生眼里定然不会是小事。可要说他是处心积虑、轻浮狎亵地勾引家主么,梅婴不觉得,他甚至没给家主看看花样儿的形制,就已经缝进褡裢里,深深地藏起来了。他求的不是别的,他只求家主知道他。
片刻,北堂岑有些缓过神来,在看清了梅婴的脸孔之后垂下眼帘,神姿像啜饮山泉的野鹿,将他的手从胸怀中勾扯而出,叼了一口雪白透青的腕子。
掌骨弹动了一下,冰凉的血液汩汩流动。梅婴缓缓转过脸来,胭脂了水色迷朦的眼睑。他眼风如醉,爱意平铺直叙,用掌心贴住家主的手背,在长逾百年的对视中俯下身去,于她唇角轻而易举地偷去一个吻。家主没有说话,神色也只是纵容着,梅婴的指尖在她唇畔流连,被她的五指滑进指缝扣住,引至面前,吻在了掌里。
未得她垂青,此花便归于沉寂,她来看此花时,此花颜色则一时明白起来。便可知此花不在她的心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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