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憾了一会儿,心思就又飘走了。
斑儿在娘身边就很雀跃,说他姐姐好多了,姐夫说姐姐昨晚都没有怎么咳嗽,让他替家里给娘带个好,谢谢娘,改日到齐先生和爹爹那里拜谢。北堂岑笑着说见好就行,年前把丸药配好了送过去,按着华医娘的嘱咐吃。说罢又在斑儿的肩头捏捏,说确实是壮,之前宋司直——你不能喊司直,你喊小姨——说一方水土一方人,咱们家从上到下都壮壮的。斑儿的性格淳朴,未经雕琢,不像京中其他儿郎那么崇尚纤细曼妙,听了这话感到很高兴,说壮好,壮是随娘。
身后的小淙叔叔一直没有说话,安静得出奇,斑儿觉得很怪,回头看他。金淙正盯着家主的侧脸出神,被斑儿的视线搅扰得一惊,抿着嘴巴不好意思地笑。小淙叔叔不能用漂亮形容,但很有些少男的意气,方才粉着一张脸,双眼亮晶晶的盯着他的娘看,斑儿心里生出些异样,好像也意识到什么,耳根子一下就红了,迅速把头给扭了回去,还是用余光偷偷看金淙。北堂岑面上装不知道,心里思忖要不要把这两个孩子分开,但转念一想,边峦说得也有理,爱玩儿就玩儿呗,摸索着就晓得怎么相处了,不用费心。她抬起胳膊将斑儿揽在怀里,彻底把金淙的身影挡了个干净,扶着他的肩晃了晃,说“早点回来,行不行?你在娘的身边,娘才能安心。”斑儿应了一声,原本很爽朗的一个孩子,十几年没有娘也都过来了,如今只是出趟门,跟姐夫回家里一趟,就有些不舍得起来,用额头抵着北堂岑的肩膀,含含糊糊地腻歪了好一阵。
目送着斑儿离开,北堂岑叹了一口长气。说起来得感谢陛下的天恩,这个岁数的男孩子,既不配人,也不从军,在京城里头乱跑,是相当惹眼的事,就京中那些儿郎相公成天没有事干,爱说闲话的德行,锡林这么一个挑不出毛病的人都受了不少窝囊气。不过面对斑儿,他们可算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,满心满眼只有羡慕。都说子凭母贵,她位列三妇之首,大总天下武事,膝下连个嗣女也无,只这个一个宝贝疙瘩。斑儿刚一跟她团圆,陛下就降旨封了一品诰命。莫说是出门到京畿一趟,就是想上金銮殿面圣,那也是可以的。只要她一天不倒,她的儿就有一天的好日子过,待她百年之后,将军府偌大的家业,成箱的田产,都是斑儿一个人的,足够他无忧无虑一辈子了。
拿着梅花络子把玩一阵,北堂岑转身往沐院走,准备洗个澡。拍拍金淙的腰,问道“上午雪胎回来瞧你哥哥,你去看了么?雪胎最近过得怎么样?”
“上午瞧了,说是还挺好的。”金淙的小脸粉扑扑的,也不晓得去哪儿,晕头转向地跟着家主走,“但是早上我听雪胎说,他出门前给老爷请安,看见正堂的纱帐后一幕雪白的方帷,残灯冷烛,静置着两排花花绿绿的皮影,关节随着风晃,脑袋骨碌碌直转。就听到这儿,然后我就出来了。”
“淙儿的胆子比猫都小。”北堂岑失笑,也像搂斑儿一样搂着金淙的肩膀,安慰他说“宋大人身边有个哑侍,小子尽心尽力照顾她父亲多年,听不见,也不会说话,估计是给他玩儿的。之前她两个姑娘下学,我顺路去接一下,买了两个手偶,宋大人后来问我在哪里买的,又给她那哑侍买了一个。”
这不由得让金淙有种被爱护的感觉,可是他的个子没有公子高,体量也没有公子大,脸一偏就能埋到家主怀里,这个动作就显得很变味儿,让他觉得很羞,轻轻哼了一声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光是挨着他,北堂岑就被他剧烈的心跳振得不行,笑着说“你不是小叔叔吗?怎么这么不习惯和家主相处?”
“我习惯的。”金淙把脸抬起来,故作镇定地装了一会儿,装不下去,一歪头将脸埋在北堂岑的胳膊上,哼哼唧唧地说“那要是能多相处,我肯定就习惯了。”
“哦,是我去看淙儿的次数少了。”北堂岑有时候会逗他,金淙的年纪小,动不动就脸红,很有意思,但要说他脸皮薄吧,跟斑儿凑在一起玩也不见他害羞。
沐院在大将军府最中间的位置,沿着笔直的一道轴线,穿过仪门往前一间是外堂待客的正厅,经过湖园往后一间是北堂家的影堂、三圣神龛和暧堂,在这道主梁上并没有其他的建筑,就连家主和先生居住的青阳院都是偏的。这是金淙第一次来,沐院的结构疏朗,明亮宽敞,迎门一面前厅,左右堂屋供给休憩,天井正中一圈低矮的白玉砌出火塘,再往后是家主的内书房和沐浴场。
三圣中的北母执掌兵戎之事,她是火神红疣的母亲。火塘是大将军府的心脏,家主每次出征之前,宫里的巫祝都会来到火塘为她荡秽,身着法衣,口吐火焰,烧去她前路上的灾祸与恶疾,令她一往无前,所向披靡。武妇家里都要有火塘,不论冬夏,炭火常年不熄,可以保佑家主在战场上武运昌隆,邪祟不侵。男子不能跨过火塘,不利家主,金淙都不敢跟着北堂岑穿过天井,特意从廊檐底下绕了一个半圈,北堂岑已在二进院门前等他了。
听见动静,冥鸿从内书房迎出来。上午时候相府将田亩册送过来,长史大姨跟雾豹在外头核对过一遍,递进内宅给娘,娘把她揪来书房抄公文,盖金印,手抄得发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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