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半夜回家,进不得屋门,房内灯火昏暗,西窗前分明有人影,雪胎硬说先生睡了。北堂岑其实并不很生气,反而感觉有些得趣,恼着不见,不见又想,原来妻夫间置气是这样。她枕着胳膊琢磨之前的事,忽然想起齐寅找她找到沐院,撞见边峦洗浴。一阵凉意拂过眉心,北堂岑忽然坐起身,倒把金淙吓了一大跳。
人身俨如石火光阴,边峦是她旧日事略的注脚,是她既为女儿又为母亲的往昔显影。她对边峦的情感相当复杂,即便后来不似从前那般眷爱,但到底还是不忍割舍,若非兰芳卿娘提点,她早就将边峦抬做平夫了。
见家主抱着胳膊坐了一会儿,吐出一口长气,又倚着凭几躺下,金淙在旁笑出了声,觉得她这举动有点可爱。“家主在想齐哥哥吗?”金淙手里摆弄着高粱甜杆儿,凑到北堂岑身边去。“你哥哥生我的气了。他心里烦,我招惹他,说要带他去骑马,结果没去。”见他半天撕不开,北堂岑把甜杆儿接过去,从中间掰断,将外头的蔑皮扯了几条下去,递给金淙,道“别割了手。”
“家主连日都忙,要么在御前,要么在暖堂。如今忙清回来了,哥哥不大可能生气吧?”金淙虽然是银杏庄里长大的,却没见过庄稼,咬了一口甜杆儿内的白瓤,因它的甘美而深感惊异,眼睛都亮了。北堂岑喜欢金淙可爱,曲起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。金淙脸一红,偎在她怀里,半晌,小声说“哥哥肯定是担心,等长公子回来以后,边先生就不能总住在湖园里了。他们之间大致不好相处吧?”
“我倒没想过。”北堂岑摩挲着下巴。斑儿回来以后,边峦若是还称病,躲在湖园,确实有些不合适了。但边峦一向是爱欺负人的个性,齐寅又是个驯顺熨贴的品格,他两个若是狭路相逢——烘炉点雪一般,北堂岑恍然大悟。就她去搜罗衣裳的那么会儿功夫,边峦肯定挤兑齐寅了。她当时没有发觉,这几天也全不过问,齐寅定然觉得备受冷落。
可不管怎么说,齐寅是太皇指的,金淙是陛下指的,只有边峦无依无靠,母家没落姑且不谈,在府内也没身份,日后斑儿回到她膝下,只能管边峦叫叔叔。到底患难与共,她不想让边峦觉得被苛待了。边峦尽管性格不好,但他从来只自怨自艾,荒凉如旷野的人生中,他连痛苦都从不向外而求。边老将军难产受惊,厌弃亲子,同辈的孩子们中,最受优待的反而是最幼的她,这使得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边峦。
“而且我如今是大将军府的人,已很尊贵了,母父对我并不多说什么,表姑和两位哥哥待我也比从前客气。但哥哥的出身高,他若不做到十全十美,老郡公肯定不会满意的。”金淙犹疑了片刻,抬起眼皮可怜巴巴地望着北堂岑,悄声道“来时连我都训了。”
当年大姑姐为了保全自身,构陷生父,心中难免有愧。太皇驾崩后的第三年,她请求陛下大赦六宫,陛下欣然同意,将景福殿齐侍郎从别宫移出来,尊为太皇太夫,尽心供养。老郡公从前也扶持大姑姐,宫变后只安分了一阵子,景福殿侍郎一朝得势,他便又心思活络起来。自前王夫愧感自裁以后,大姑姐没了弄权的心思,整天眠花宿柳,老郡公自然知道她于帝位无望,遂退而求其次。
这十年里,北堂岑早已熟悉了老郡公的路数,无非就是两头抓,府里若没有带着齐家血脉的孩子,他就给齐寅施压,软磨硬泡,要从族里挑好的过继给她入嗣。尽管嘴上说着是从齐家挑,但谁知道呢,是许家的孩子也不一定。有时候北堂岑很想摆出‘这是我家事’的强硬态度,但四时八节许家给她送礼,她都照单全收——莫说他家了,就是西市的大商贾前来送礼,她也从不拒绝。党争说到底争的是兵、钱、民,没有钱不能养兵,没有兵不能卫民,没有民不能征钱。林老帝师的意思是国库虽饶,不当损费,以备不时之需。藏富于民,岁末征穀,才是治国安邦之长术。至于犒军的钱,只要她开口,总有人来送,这不叫贪,这叫雪中送炭,多寡是个心意。
当初陛下想要给她指个年轻的侧夫,林老帝师就很看好金老太太家的金淙。老太太是先帝乳母,乃宫中御妇,她女儿救驾殉国,追了崇义卿娘。金家经管皇庄集镇,占地万余顷,人口稠密,经济发达,管庄之人中饱私囊,侵夺良田,乘时射利,积弊愈深。因着背后撑腰的大都是宫中侍郎,乃至于亲王郡公,早几年一直无人敢动。林老帝师算是把她豁出去了,让她与皇亲国戚好勇斗狠。等时机一到,就以金侧夫归宁为名,到庄子里找个由头开刀,将管庄人员尽数革职查办,清查皇庄集镇,还田于民。
也不怪她偏疼边峦,府内满打满算两夫两侍,只在边峦那儿能得片刻清净。北堂岑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一把好刀,朝廷需要她,直到不需要为止。她成日清醒,晓得本分,不需要时刻提点。
有时候她也考虑过,干脆大家撕破脸算了。定王当年的的确确觊觎帝位,所有风云变幻的政局背后都有她的手笔;而她北堂岑也的的确确知情不报,因为她以为自己只能活到死,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活到老。人总归要为少不更事付出代价。
“他敲打你两句,你就听着吧,都是寻常事。你哥哥从小长在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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