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明帝自然不会亲自写圣旨。平日下旨,永明帝动动嘴,由翰林学士们商议拟定书写,再由永明帝过目,盖上御印。
今日这一道圣旨,出自翰林苏掌院之手。
苏掌院唯恐众人非议太子,将杀俘这一口黑锅牢牢扣在了慕容大将军头上。圣旨措辞严厉,几乎是指着慕容大将军的鼻子痛骂。
擅自妄为屠杀俘虏手段残忍!
目无君主毫无人性!
这一道圣旨,集合了数位翰林学士的“心血”,骂得引经据典文采斐然酣畅淋漓。
忠勇侯高鹏是个粗人,没读过几天书,定国公世子也没好到哪儿去。两人竖着耳朵,也只听懂了一小半。
就这一小半,也够他们两个幸灾乐祸的了。
同样是武将,他们时常领兵打仗,生里来死里去地挣些军功。打仗没有不死人的,自家子侄后辈折损在战场上,不知有多少。
而慕容家的儿郎,一旦成年就进禁卫军。禁卫军多好啊,每天在皇宫里巡视当差,在天子身边最显赫最风光。真正动手的时候少之又少,偏偏军饷还是最高的。你说可气不可气!
他们早就瞧慕容父子牛气哄哄的德性不顺眼了。现在慕容尧被天子下旨怒斥,他们瞧着热闹,心里别提多解气了。
慕容大将军满面羞惭,长跪不起。
太子长叹一声,亲手扶起慕容大将军,温声安慰:“父皇定是误会了。杀俘是孤的意思,慕容将军是奉孤之命前去杀人。此事要怪,也该怪孤擅作主张。慕容将军代孤受过,孤心中实在难安。”
慕容大将军感激涕零,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了,竟还有目中泛水光的能耐:“殿下这么说,真是折煞末将了。末将愿为殿下分忧,殿下一声令下,刀山火海末将也敢去。”
太子十分感动,好生宽慰慕容大将军一番,慕容大将军才捧着圣旨退下。
徐靖看着这一幕,心里很是畅快。
定国公世子和忠勇侯对视一眼,各自拱手告退。
待出了中军大帐,忠勇侯忽地压低声音道:“以前我一直担心太子殿下性情温软不堪大用。现在看来,太子比皇上强得多。”
定国公世子瞥忠勇侯一眼,淡淡道:“隔墙有耳,侯爷说话还是小心些,别落入有心人耳中,惹来是非。”
忠勇侯嘿嘿一声,不再多说,略一拱手,便先离去。
定国公世子看着大步离去的忠勇侯,目光闪了一闪。又转头看了一眼军帐,嘴角扬了一扬。
太子殿下以前深居皇宫,上朝听政也很少说话,存在感稀薄。这几个月来,先是坚持领兵来冀州平乱,再以雷霆手段整顿冀州官场,以春风化雨的耐心安抚百姓。
冀州能在短短时日里平定,有一半要归功于太子。另一半,该归功于北海王世子徐靖。
太子殿下确实好手段,一出手,就是石破天惊。杀俘的恶名,将会牢牢扣在慕容尧的身上。
……
慕容大将军捧着圣旨回了军帐。
身旁的几个心腹亲兵,各自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。进了军帐后,各自愤愤不平:“将军明明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去杀俘,怎么传进朝堂就成了擅自妄为?”
“就是。这一定是有人故意在皇上面前煽风点火。皇上才会下旨叱责将军。”
“好在太子殿下知道将军的忠心。不然,将军就生生背了黑锅,吃了闷亏。”
慕容大将军缓缓吐出一口闷气,目光掠过一众亲兵,沉声下令:“都给我闭嘴!朝堂之事,还轮不到你们几个指手画脚。皇上也好,太子殿下也罢,都是我的主子。别说为殿下背一个恶名,就是舍出这条命,我也绝无二话。”
“我要一个人静静,你们都出去。”
亲兵们隻得领命退下。
宽大的军帐里只剩慕容大将军一个人。
慕容大将军面色变幻不定,紧紧盯着手中圣旨,手掌蓦然用力。仿佛在虚空中掐住了谁的脖颈。
过了许久,慕容大将军眼里的火焰才被按捺下去。
“启禀将军,”军帐外响起亲兵急促的声音:“大公子二公子派人送信来了。”
慕容大将军眉头动了一动,略一点头。
他有六个儿子,嫡出的只有长子慕容慎和次子慕容恪。
慕容慎不必说,是千里无一的习武天才,也是慕容氏这一辈最出众的儿郎。他选慕容慎为继承人,绝不仅仅因为慕容慎是长子的缘故。
只是,这一年多来,慕容慎愈发桀骜难驯。为了一个赵六姑娘,拒绝和忠勇侯府结亲联姻,而且,私下里做了不少自作主张的事,令他十分恼怒不快。父子两人关系紧张,疏远了许多。
慕容恪就孝顺老实多了。人的心都是偏的,和野心勃勃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的长子一比,次子体贴又听话,慕容大将军自然更喜欢慕容恪。
两封信送进来,慕容大将军很自然地先拿了次子那一封。
慕容恪在信中为亲爹忧心忡忡,反覆安慰亲爹不要介怀。
慕容大将军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,又拆了慕容慎的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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