斑驳的地面绽开赤色血迹,季贻隐约看见血花簇拥着一个少年,他静静躺在那里,似乎已经失去呼吸。接着画面中心忽然出现漩涡,在一瞬间将所有场景碾碎了卷入其中。
而后季贻感到身体急速下坠,她猛地睁眼,眼前是模糊的山景,河道皱缩成蚯蚓,梯田围就年轮,她望见下方比她更快坠入山谷的人。
不可以!
季贻用力地伸出手。
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掠过,表盘上跃动的红色警告同时伴随教人心惊的鸣叫,眼睛被溢出的水汽笼罩住,季贻逐渐看不清所有,但她发不出声来,好似所有的声音都已经在身体里被痛苦搅碎了。
少年的身影越发模糊起来,季贻听见自己内心充斥着“不”的呐喊,愈发努力地伸出手去。
“不要!”
季贻猛地一蹬腿,从梦中惊醒。
这还是她“死”之后,第一次做梦。
迷障渐渐散去,眼前是一片澄净的白,缝制了暗纹的帘子将病床与病床隔开,仪器安静而规律地发出响声,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、一滴地下坠,而后顺着管道,缓缓进入他的身体。
而他闭着眼,身体仿佛没有知觉。
季贻碰了碰那只手,静脉蛰伏着,内里淌过温热的血液。她终于安心,这才想起去看心电监护仪。
几根长长的线条像从生命里抽丝剥茧出的纤维,起伏了,蔓延着拖出长尾了,才显出安稳存活的迹象。
季贻慢慢想起后来又发生了什么。
他被抬上救护车,她跟着钻了进去,一到医院祁钦就被推进了手术室,医生给他做了多久的急救,她就等了多久,直到手术中的指示灯熄灭,祁钦回到病房,那颗将将要从喉间跳出的心脏才落回原处。
季贻静静望着病床上那人的脸。
脸上其实没什么碰撞,只是额角还是磕了,现今被贴上纱布,眉骨上的疤痕此刻也被这块纱布淡化了。
他看起来平静而脆弱,季贻想,祁钦也不算是坏东西。
她现在更了解他了,又觉得他可怜了。
这是她第二次撞上他自杀,连系统都没有及时监测到,那几乎像是他一个瞬间的突发奇想,如果她不是一直在他旁边,那么可能就会非常轻易地错过拉住他的时机。
但又有什么不好?她分明是想去做下一个任务的。
可季贻想着想着,又不觉得哪里好了——
严格来说,祁钦是她结识的人类世界的第一个人,不是只由她远远观望,而是能感受到她、跟她说话的人。
她来去自由,可世界其实很小,桢桢小鱼都是她的朋友,但他们却不常在一起。
祁钦的世界也很小,两个微小孤独的世界交汇,季贻在重合地带找到一些让她留恋的存在。
林瑾妤的信息还在列表,要她回去交接下一个任务,季贻却迈不开步子。
她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。她也做出承诺了。
-
祁钦醒过来的时候,最先听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。
“哎哟哟这谁啊,这不金牌法师么,我们家打野呢?哦哦在中路呢,在中路干吗呢?哦,吃线呢——”
聂峥边嘴队友边手一刻不停,末了还是送了一局,他骂了句傻逼,把手机随意丢到沙发上,丢哪儿了也没在意,身体放松地往后一靠,才看见病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。
聂峥挑了挑眉,放下二郎腿,起身走到病床前。
“醒了啊,”他啧了声,“命真大。”
祁钦动了动唇,却没有说话,嘴唇的死皮生涩地摩擦两下,聂峥顺手拿起柜上的棉签蘸了水,往他嘴唇上抹了几下。
“还有谁来过,这都现成的,”聂峥说完顿了顿,“哦你刚醒。”
祁钦始终没有开口,聂峥顺着他的视线扫视一遍四周:“你看哪儿呢?找什么?”
祁钦轻微地摇了摇头,忽然想起下场惨烈的机车,他试着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,发出的声音掉下干燥木块的碎屑。
“你的车,我会赔。”
“你拿什么赔?”聂峥面露哂笑,很快又说,“用不着,我爸要知道你帮我把车干了,说不定还想给你打钱,不过可惜了……”
他说半分留半分,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祁钦的脸,转身拿上手机,指了指房间:“给你换了单人间,好好养着吧,你朋友,那个叫石闯的——是叫石闯吧,他过会儿就来。”
富二代大少爷意料之外的好心,不仅没叫他赔车赔钱,甚至包揽了医药费,说是也有他的原因,如果不是他让祁钦给车送回去,也没这档子事。
祁钦并不如释重负,他不喜欢亏欠,同样不觉得他真那么好心。
果然聂峥离开前说:“好了,确认你活着就行。钱是不用你还,以后自然有用得到你的地方,到时候你得记得,今天欠我一次。”
人一走,房间就显得空荡了。
祁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样貌,但他还记得她的眼泪,她的声音。
祁钦喉结滚动一下,喉间撕扯出钝钝的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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