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里,一颗老藤数下,傍晚的夜风吹得叶片直恍,飘落几张缓缓停停。
一片落在桌角,停住,风吹了一下,又往下坠。
林陆骁目光收回。
林清远喝酒上头,俩颧骨红透,一对比,林陆骁就显得青白了许多,但意识很清醒:「我刚入伍的时候认识你妈,你妈那时没什么正经工作,因为文化程度不高,一直没给分配,她就一个爱好,爱唱戏,一次下乡,我就看见你妈在一个很破旧舞臺搭子上,唱得是《女驸马》当中的经典一段儿。」
林清远微眯眼,彷佛又看见多年前那个明眸皓齿小姑娘穿着英气逼人的驸马装,踩着莲花步,唱着那调——
为救李郎离家园,谁料皇榜中状元。
「我当时就觉得,谁家姑娘生得这么俏。」说到这儿,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。
林陆骁安静听着。
「我那时刚入伍不久,要钱没有,要地位也没有,兵种也是最没出息的,后来你妈跟我好上,以你外公外婆的地位自然是拼了死的不同意,我也知道你妈跟着我准吃苦,我哪舍得让她吃苦,我听从你外公外婆的意思,决定跟你妈分开,结果那时你妈刚查出来怀了你。你外公外婆差点儿没把她打死,那阵其实挺痛苦的,要没你妈坚持,也许就没你跟林启,我没你妈的勇气,跟你妈好上后,所有队里的领导和战友都用一种眼光打量我,攀高枝儿,觉得我是攀高枝儿,别人戳着你妈的脊樑骨,说我入赘,我这人脾气拧。」
林清远无奈地笑了下。
从小到大,林陆骁别提多清楚林清远的拧了。
「你妈要嫁,我不肯娶,我没勇气娶,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樑骨说攀高枝儿,最后还是你妈偷了家里的户口本,拉着我去领了证。一辈子,婚纱照没拍过一套,婚礼没举办过,后来有了好日子,也都仰仗着你外公那点儿人脉,最后人家还是给我套了个攀高枝儿的高帽,不满和气性全撒在你妈的身上,渐渐,你妈受不住了,提出要离婚,我不肯,拖了大半年,你妈哭着求我,我用你高考的藉口又拖了半年,可你妈一天比一天瘦,最后终于在你接到军校通知书那天,去领了离婚证。我后来总想,如果那时没遇上你妈多好,也许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,就没有后来这些事儿了,至少人现在还活着。」
林陆骁清楚记得,那时他还在军校,刚户外拉练结束,二十公斤负重跑完五百里,人疲惫不行,沾枕就能睡着,结果指导员一进来就点他的号,「家属找,挺急的。」
他身上的军装也没来得及脱,一边跑还一边琢磨是哪位家属。
林启在国外,林清远是绝对不可能来找他的。
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站在岗哨那个瘦瘦的少年是林启,他还挺欣喜,上去就给人一个大拥抱,「好久不见。」
结果林启趴在他怀里就使劲儿哭起来,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,乌央央地说:「妈没了。」
那一下,人就懵了。
在反应过来,他连假都没请,直接跟着林启跑去了医院,害得门卫大爷追了一路。
人生第一次成长应该是算那次。
等母亲后事处理完,他回学校已经是三天后,刚到门口,就被教员逮住拉倒操场,罚他负重跑操五十圈。
那时年少气盛,不服气,抻着张脸,不声不响一句话也不说,加上三天没睡,盯着俩熊猫眼跑完了五十圈。
教员扯着嗓子问他:「知道错了没?!」
他站的板正,面色也平静,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。
一旁的队友看的干着急,私底下喊他,「你认个错,认个错。」
性子使然。
他怎么会觉得他有错,从小就跋扈惯了,哪儿有错了?母亲逝世,他去看一眼,处理后事,哪来的错?
教员又厉声吼,「没觉得错,就再去给我跑五十圈。」
他就是不说话,闷声又跑了五十圈。
教员被他气得脸色铁青,第一次遇到一个脾气这么轴,这么硬气的刺头兵。
同时又觉得刺激。
不可否认,往往就是这种兵带起来更带劲儿。
林陆骁那时也气,觉得这部队忒没人性,好像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一下就被人击碎了,国家,军人,梦想,好像都不是他想像中那个样子。那一阵过的忒颓废。
后来,等他自己带了兵。
才醒悟。
军人,只有两字,纪律。
随时战备,随时等待,随时衝锋,随时牺牲。
……
林陆骁回家的时候,以为南初会把门锁了。
钥匙刚一抻进去,啪嗒,锁开了,他还跟个小孩似的在门口乐了下,进去换了个鞋,丢了钥匙。
卧室门虚掩着。
门口亮着晕黄的壁灯,像是给他留的。
小姑娘缩成一团躺在床上。
他把外套脱了,丢在沙发上,人走到床边,坐下,两手撑在枕边,俯身去亲她。
从髮顶,一路吻下去。
额头……
眉毛……
睫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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