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的地缚灵,在我几十年的除灵师生涯中,还是第一次遇见。
「我被勾起了兴趣,开始对他加以观察。我发现,他所拥有的特殊能力,是能够看到地缚灵的思念。他通过这种能力,借由不动产商的身份,不断帮助那些停留在镇上的地缚灵实现夙愿,安心成佛。总而言之,是个热心肠的goodguy。
「一来,他并未对人类造成威胁,二来,还能帮助我们除灵师分担工作,这样好心的地缚灵,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在大街上遇到的。我干脆暂时搁置了工作,留在了镇子上,一面监视他的行为,一面帮他拉点买卖,省得他太找不到生意。
「如此一来而去,几年时间过去了,地缚灵依然守着他的事务所,做着相同的活计。但是最近,我发觉他的状态变得不稳定起来,甚至连工作都不顾了。这样一来,我可不能坐视不管了,所以,我才把你叫来了这里。」
除灵师停顿了一下。
「说了这么多,你总该理解我的意思了吧。」
「哼。」
我嗤笑一声。
「听你这么说,好像我已经的死了,现在我,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罢了。」
「很遗憾,事实确实无此。」
「别开玩笑了!」我喝道,「我明明还活着,有呼吸,有心跳,做着自己的事情,你凭什么把我说成了死人?」
「那你怎么解释,刚刚还在弹琴的妹妹?」男子问道。
「这……」
「你或许不知道吧,今天距离你和妹妹小爱里在库房殉情的事情,已经过去了十年。十年前的那一天,你们兄妹二人服用过量药物而导致休克,幸亏你的父母及时赶到,将你们送往医院抢救,然而,医生只挽救回了小爱,而你,则不幸丧生……」
「你说谎!」我用怒吼打断了除灵师的话,「死去的人,明明是小爱,不是我!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!不是吗!房子里的那个女人,她只是长得像妹妹罢了,一切都是骗局!都是骗局!」
我已近似歇斯底里,理智的信号已从我的大脑中消失殆尽。我的愤怒,其实源自于恐惧——如果真的如除灵师所说,这些年来,我究竟为何而存在?
我无法想象,所以,只能用怒吼来掩盖。
「别动怒嘛。」男子摇了摇头,平心静气地说:「你这种案例,其实并不少见。有很多地缚灵都无法接受自己其实已经死去这一现实,于是被自己编造的谎言蒙蔽,将自己想像出的事当做了事实。」
「不!并不是这样的!」
「好。如果你坚持不相信的话,那请你回忆一下,在过往的岁月中,你是否有离开过那间库房一步?你是否一直重复着同样的事情——抽鬼牌?」男子加强了音调,「还有,假设被救活的人是你,你有没有那时的记忆——你是何时醒来?何时得知妹妹已死的消息?何时重新回到库房来,开始了不动产商的生活?你的记忆中,有没有那样的画面?」
「这……」我想否定,可当我极力去回忆的时候,大脑却变得一片空白。
是的,男子所说的事情,我在记忆中四处寻找,却找不出一丝一毫相匹配的画面。
「等一下。」我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「那你在怎么解释眼下这一刻,我已顺利地走出了库房,这不就说明我并未被束缚在那里?再说,你自己都说了,我可以被任何人看见,而这一点,恰恰说明我并非地缚灵,不对吗?」
男子的脸沉了下来。
风吹过,摇摆着树叶沙沙作响。已接近正午,天气越来越炎热,我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——或许,是冷汗。
「原本并不像这么早让你知晓,但是,既然被你问到了这里,只怕不得不告诉你——」男的嗓音压低了不少,这样听起来,反倒更像个正常人,他说:「之所以可以离开库房的束缚,是因为你向怨灵的堕化已经开始——你自己或许也有所察觉吧,负面情绪不断扩张,性情变得燥动,易怒。look,你现在不就已经开始发怒了。」他停顿,留下几秒的空白,随后又说「至于你能被人看见这一点,我也思索了很久才明白——实际上简单得很——地缚灵只能被他们的念者看到,而在你眼中,世上的任何人,都是你的念者。因为,你怨恨的,就是这个世界。」
男子的话,跟随呼啸的风,在耳边盘旋良久。
这是诡辩,还是事实?
我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力,不想再去辩白。
我放弃了。
我抬起头,仰望天空,天空湛蓝。我仿佛听到某种嗤笑声,从身体内部传来。
身体变得好沉,就像那一天,喝过妹妹调制的有毒的果汁后一样。
明知后果,却不愿抗争。
地缚灵也好,怨灵也罢,怎样都好。
地缚灵也好,圆领也罢,怎样都好……
嗤笑声在心底如浪涛般渐渐加强,身体里,好似有另一个「我」在极速膨胀,他开始逐渐接管我的身体,狂烈而霸道。
我听到了无数声音——那并非灵思,而是源自那个「我」的呐喊。
——还我妹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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