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记忆的瓶口
凌晨两点多,夜阑人静,窗外夜市的繁嚣与热闹已然随着更深的黑暗而消隐,路上没有半个人影,只剩街灯缄默的照耀,和霓虹灯永不竭息的射光,使街道保持明亮。
这并不代表夜里的人已经进入梦乡。还在活动的人,全都隐藏在某个角落里、某条暗巷内、某个建筑物中,在不干事者绝对看不见的地方。
浴室的门口被打开,腾腾白雾从内冒出,然后倏地消散无踪。
徐语辰刚刚洗完第三次澡,泡水很久,手脚的皮肤都变皱了,略长的湿头发安静地凝聚水珠,而后滑落地面。他紧抓着略为蓬松的长衣,瞟了走廊对面哥哥的房间确实地关上了门,方才躡手躡脚地返回客厅。
以后到底该怎么做?
虽然徐斐然表示,他再也不会干出那种过份的事……不过,这可信吗?
相信强暴犯的承诺是一件极愚蠢的行为。
不可以再留在这个地方,不可以再跟那个人住在一起。只要想到那人亲切的脸孔,温柔的笑容,过去的关怀呵护,以及、刚刚所受到的对待,徐语辰便很想哭,心脏扭痛得厉害。
徐斐然是他最信任的人,最信任的人却重重地伤害了他。
萧沁华和陈依柔,高一、高二时的朋友,是将他引向罪恶、拉入丑陋世界的人。
一直以来最好的朋友,于俊衡,当初他说的话是真实的。然而,这位朋友现时却下落不明,尤如人间蒸发。
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。
即使不是能够依赖的对象,有个倾诉对象,也足以使他安慰吧?
但这样的人并不存在。
徐语辰无力地倒在沙发上,把身体的重量全部陷下去,两指插入湿溼的头发里。寂静的客厅里只残存着他烦躁不安的呼吸声,不剩别的东西。
他没有父母。没有哥哥。没有朋友。
父母因车祸去世后,成为小孤儿的两兄弟被带到叔父和叔母家,作为累赘般的存在,一直寄人篱下,受人白眼。每次回到那个没有半点亲情的房子,他便会感到一阵反胃。
那个时候,唯一照亮他生命的,其后又将他带离那地方的人,是作为哥哥的徐斐然。
他掩唇,咯咯失笑。
他是真的、真的、真的很喜欢哥哥啊。不过,要是他失去了「哥哥」,馀下的日子可以怎么办?
在空虚孤寂的晚上,如同蜡烛般带来一丝微弱火光的,只有埋藏于抽屉深处的联络簿。徐语辰哆嗦着走过去,打开抽屉翻了许久,终于把一本尘封已久的本子拿出来。
那是记载着亲人们的电话及地址的联络簿,由于数年来没有碰过,厚实的黑皮早已经铺上了一层薄尘。翻开内页,纸张变得脆弱易碎了,偶尔看见一、两个小孔,纸角还黏在一块儿。
徐语辰再次确定徐斐然没有走出房间,他才稍微松口气,双手把本子捧到沙发上仔细阅读。
徐家两兄弟没有什么亲人。爷爷和奶奶早逝,只剩下父亲跟叔叔两兄弟,不过父亲在少年时期已经四处游荡,其后没有跟叔叔有过太多接触。至于母亲,她的家族根源自某个隐蔽的村落里,不过到底在哪儿,母亲从来没提及过;母亲的亲人,也是素未谋面。
在陈旧的联络簿里,只有父母、叔父和朋友们的联络方式,还有某些常用的电话号码。
徐语辰看着这一个个父母亲的朋友名字,心跳加剧:没有谁是认识的。
除了叔父、叔母的家,就不剩其他可以投靠的处所了。然而,相较之下,徐语辰寧愿跟作为强暴者的哥哥继续住在一起,也不愿意回去那个讨厌的房子。
叔父和叔母的存在,真的使他深感厌恶呢……
──那两个孩子杀了自己的父母,怎么可以让他们住进来!
讨厌!这又是什么东西?
徐语辰把视线从叔父家的电话号码挪开,身形如同被风吹袭的枝椏般摇摆不定,最终跌到沙发上。手指一甩,那无用的联络簿便被摔到地上,发出「啪」的响声,在暗夜里特别鲜明。
──连当叔叔的也不照顾两个小孩,会被人瞧不起的!再忍耐一下,看在遗產的份上……
很讨厌、很讨厌、很讨厌!为什么这个世界存在着这么多讨厌的人?
徐语辰咬了咬下唇,觉得头部隐隐作痛,越来越多的东西拋到耳边。他拚命地甩头,阻止这些来自过去的幻觉继续入侵,他要保住现在的自己!
记忆的瓶口,为什么堵不住呢?
──辰……不能上法庭,他是个很容易接受暗示的小孩……
熟悉的声音,还有温柔的眼神,总是让他迷恋不已。
然后,是已经遗忘的说话。
──辰,不要怕,忘掉这一切,重新开始吧。
还有。
──辰,我喜欢你。
「头好痛、好痛、好痛、讨厌……」
黑暗中,徐语辰抱着发涨的脑袋,不断发颤呢喃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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