朵开的繁盛就多出暖意,反而有种诡秘的萧瑟。
花圃边,有人负手而立,他站在一棵树旁,这棵树到底还是一棵小树,还没长大,迎来了它的这个冬日。它站在这里,脊背挺得笔直,很有几分倔强的样子,让姬蘅的脑海里,浮现起另一个人来。
他嘴角一勾,笑了。
“这些花又开了。”他的身边,司徒九月道。
司徒九月穿着一身黑衣,身上,头髮上,手腕上都缀着铃铛,她自来都是冷冰冰的,今夜却显得有些奇异。
“我不在的日子,它们就托你照顾了。”姬蘅道。
“当然。”司徒九月回答,“我会好好照顾他们,如果你回不来,这些花就全是我的了。”
“司徒,你这话说的难听了啊。”闻人遥在一边不满道:“实在很不吉利!呸呸呸,百无禁忌。”
今夜的国公府,似乎比往日来的热闹一点,陆玑和孔六也站在一边,只是不如往日得閒,各个神情凝重,彷佛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。
小红似乎也觉得气氛的不对,站在树枝上,歪头瞅着这些人,平日里聒噪得很,今日却一言不发,安静的要命。
陆玑道:“大人准备何时动身?”
“明日。”
“走之前,不和姜二小姐打个招呼么?”孔六迟疑的问道,“毕竟你们如今已经订了亲,她是你的未婚妻,这种事,还是与她知会一声为好。”
“不必。”姬蘅道:“她知道了会担心。”
众人沉默,这一趟有多凶险,谁都知道。姬蘅和殷湛之间,注定会有这么一场生死较量,他们彼此互为诱饵,兵行险招,谁都藏有后手,谁都想做那隻最后的黄雀。谁也不会善罢甘休,但这一场谁是最后的胜者,都说不定。姬蘅筹谋了几十年,殷湛何尝不是?
也许甚至于他们之间的差别都只在毫釐,全凭老天偏心,多赏谁一些运气罢了。
“我已经准备好了。”孔六道,“燕京城这边都安排妥当。”
“好。”姬蘅道:“陆玑,你也留在燕京。”
“大人,”陆玑眉头一皱,“此番你一人前往,恐是凶险至极。如今正是关键时候,万万出不得闪失,以身涉险并非上上策。”
“殷湛的兵马留在北燕各地,燕京为重,他离开为诱饵,身边不会带许多人。我要诱他出来,当然不能兵马围绕,但也不是全无办法。”姬蘅淡淡一笑,“这一次,非置他于死地不可。”
他说话的时候,慢慢抚上了面前那棵小树的树枝,随即笑了,“他也是一样。”
国公府花圃里的事情,似乎无人知道。姬老将军的书房里,却是点着灯。
他虽老当益壮,精力旺盛,但每晚都歇的早,说是早睡早起有助于延年益寿。这么多年,他的确看上去比同龄的老人都要强壮年轻。但老将军是不可能和年轻将军相比的,就譬如这满屋子的兵器盔甲,全都生了锈,落满尘埃,即便他经常擦拭,也像是迟暮的英雄,令人惋惜。
他慢慢的从这些兵器面前走过,他伸手抚过金色的甲冑,坚硬的盔甲,威武的长枪,凶悍的大刀……每走过一件兵器面前时,他都在驻足停下来,静静的站一会儿,似乎在回忆过去的峥嵘岁月。他的脸上,显出一些回忆的神色来,到了最后,他走到了一方宝剑面前。
宝剑的剑鞘上,镶着晶莹的红宝石,雕刻着繁复的花纹,而剑身通体雪亮,轻巧纤薄,从剑鞘里抽出来的时候,却夺目令人不可逼视,一股凶悍的杀气扑面而来。
这是上过战场的宝剑,名曰“青冥”,从他开始,到姬暝寒结束,姬蘅却不肯用剑,他平日里只用一把扇子,姬老将军说过很多次不要让他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,但姬蘅却自顾自根本不听。
他喜欢那种顷刻之间取人性命,还姿态优雅好看的东西。
姬老将军把“青冥”从墙上取了下来,他走到桌前,找了一方布,慢慢擦拭起来。
随着布巾擦拭,宝剑越发雪亮,拿在手上,似乎有一种错觉,剑在鸣动,铮铮然发出声响。
“老伙计,”姬老将军爱惜的擦拭着,将它拿在手中,彷佛面对一个阔别多年的朋友,还是多年以前一同上过战场的兄弟,“我老了,你还是这么凶猛。”
剑握在老将军的手里,依稀可以看得见当年画面,年轻的将军手持宝剑,驰骋沙场,英勇无畏的英姿。然后时光匆匆打碎,物是人非,剑是此剑,人非故人。
他呆呆的握着剑,惆怅的坐了好一会儿。旁人看到,定会讶然这向来开朗快乐的老人,何以有这般悲伤的时候。
他擦好了剑,把剑放回了剑鞘,搁在桌上。灯火静静的燃烧着,照亮了老将军的眼睛,也照亮了他眼里的泪。
“暝寒啊,”他喃喃的道:“二十多年了,我们父子,也该再见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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