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用再买了不用了。」
沉默地听完这句话,电话那端的彰秀叹了一口气。
彰秀在最艰难的时刻帮了我许多。他负责送餐,或临时买一些卫生必需品。
偶尔接手照顾病人,就赶我去旁边补眠或吃饭。至少我不是孤独的面对这一切。
热腾腾的饭菜香,闻了多多少少会打起精神。我坐在病床左侧,彰秀在右侧,
我们围着昏迷不醒的病人用餐。
医师走进来检查了一下病患的状况,简单交代:「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。」
惦记着医师的话,我们不敢大意,几乎没有移开视线地守护立花,
一边咀嚼饭粒,一边注视着病人连着供氧管的缓慢的呼吸。
差不多吃到一半的时候,立花忽然缓缓地睁开眼睛。我放下餐盘,靠到床边,
想看看他是否有哪里不舒服。他却抬起骨瘦如柴的手,一把抓落了氧气罩。
「做什么!」我惊愕得几乎要发怒了:「医生说要戴着的!」
「律。」
立花凝视我的双眼,温柔地,非常温柔地微笑,笑得令我心底发凉。
「你不要哭啊。」
他说完这句话,就像失去残馀的电力似的,视线飘远,身体渐渐放松。
生命的时鐘停止了。
立花在我与彰秀面前,静静断气。结束癌末的奋战。
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,胸口不再起伏,也不呼吸。
病房里没有太大的混乱,立花平静地走了。在我专心注视他的时候,
就像故意躲到角落,观察父母反应的恶作剧小孩一样,忽然逃离肉体。
没有抽搐、口吐白沫、哀嚎、呻吟、扭动、紧绷,就只是停住了。
紧绷的表情放松,显得安祥而舒适,唇角甚至是上扬的。
死亡竟如此简单。
十分鐘前医师还帮我们做过心理建设,
十分鐘后我们就面临了医师告诉我们一切可能的状况。这堂课上得太快。
彷彿刚讲完一个章节,就立刻面对突如其来的申论题。
我们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画面,迷惘不已。
我放下饭盒,按铃呼叫护理站的人员。接着开始打电话通知立花的母亲,
打给关心他的朋友们。那么多的电话。连络变成一种漫长无边际的精神折磨。
他母亲是头一个赶来病院的。她原本给我很冷漠的印象,而今却站着,
靠着墙壁,眼睛瞪得大大的,面色古怪地看着她陌生的儿子。
她拿着皮包的手在发抖。
我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,轻声告诉她,没事了。
已经没事了,立花走得很平静。你看看他的表情,他不再痛了。
立花的母亲呆呆地坐下来,说:「我心里都没有什么感觉,奇怪,
可是我身体一直在发抖。」
我不断安慰她没事的。
那就像魔咒一样,同时,我觉得我也在催眠自己。
接着我回到病房,帮忙护理人员清洗尸体,更换死者衣物,将病床整个移到安息室。
葬仪社的人很快便来谈妥了,刚好有空档,可以立刻处理火化以及入丧。
银饰店的老主顾,听到立花的死讯,纷纷开车赶来病房,还有立花的朋友们,
都在天亮前抵达立花床边。
等待日出的时候,肚子不可思议地飢饿起来,我对着冰冷的尸体,
默默吃完凉掉的晚餐。世界变得不真实,总觉得就像做梦一样,
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得在床边不小心睡着了。
即使整晚在医院面对立花的尸体,清晨望着他睡在冰柜里,被葬仪社的人带走;
隔日坐在闷热的停棺室发呆,让不知道有没有吃过尸水的苍蝇爬在我脸上,
还是没有真实感。
我以为自己会大哭,但我没有,祇是恍惚与茫然。
敲定丧礼方式后,追思礼拜、公祭、家祭及火化,转眼结束。
手里捧着骨灰盒,搀扶立花病体似的,我小心翼翼。
记得他生病时变得那样轻,我以为不能更轻了。
「我们家没办法安置他。丈夫绝对不会同意的。」立花母亲流泪对我鞠躬:
「到最后还这么麻烦您,真是对不起。感谢您为这孩子做的一切。」
「没关係。」我低声回答:「我会照顾立花。」
望着怀里的骨灰盒,心底有些感伤。
或许是对孩子有所亏欠吧,立花母亲丧礼选用的东西,都贵得令人咋舌。
但这又有什么用呢?一切,都已经化为灰烬了。
结束了火葬,彰秀开车送我回家。到家已是深夜。皮鞋脱下时,脚起了许多水泡,
既肿又红。打开冰箱搜索,空荡祇剩一瓶酒。开了酒,我坐在沙发上。
彰秀没有阻止我,祇是安静地陪在一旁。
只一个葬礼,我就忘记了许多!
该补买的生活用品
传统小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