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可以往窗外看一下吗?」彰秀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。
我挪动椅子往旁边一看,彰秀正提了一袋东西在中庭挥手---
「再忙也得吃午饭吧!」他隔空喊着。
「安藤先生,高个子又来找你吃饭了呢。」女同事将文件轻轻搁在桌面。
抬眼凝视晴空万里的天空,我微微笑了:「是啊。」
烟火祭过后,彰秀来的次数变得更频繁了。
对于那个吻,他没有多提什么,我也没有多问。
当晚他开车送我回家的时候,像想起什么似地交代:
「律,不能只吃便利商店的东西。身体会搞坏的。明天开始,午饭一起吃。」
「你要做便当吗?」我有些吃惊。
「是啊。做为食材费,你给我讲讲故事吧。」彰秀认真地望着我。
「什么样的故事呢?」
「都可以。」
「彰秀」
「嗯?」
「你真是个怪人。」
听我这么说,彰秀忍不住笑了,温和的笑声,回盪在车里:「我知道。」
于是我成为了说故事的人,用故事交换彰秀一个又一个营养均衡的手作便当。
那些渗血的画面从舌尖跳脱弹散---悬吊在家中的母亲,扑向列车的父亲,
封闭自己飢饿而死的妹妹,在学长婚礼上切腹而死的秋叶
还有立花在我耳上穿环,将我捡拾回家的男人。
我们的第一个吻,以及亲吻过后,天桥下遭受的陌生暴力与辱痛。
我如何成为一个疯子,又如何拾回自己的理智。
大多时候彰秀都静静听我说,偶尔在我蜷缩背脊,真正难以抑制泪水的时候,
他会递出折得方正的深色手帕。或者,很慢很慢的,拍着我发冷的背。
就这样倾诉着一个一个的故事,胸口鬱塞的重压与脓伤似乎变轻了许多。
经歷过的欢快与痛楚,恍若幻梦,忽地聚缠纠筑,忽地拆毁破散。
明天,即使感觉痛苦得不想再活的明天,岁月仍是转轮一样奔袭而来;
对立花的恨,对他的癮,我们之间的亏欠与填补,就像摔碎了重新拼凑的瓶,
一角咬一缺,齿痕深深;伤痕偶尔彷彿淡了,又彷彿更刻骨。
我谈到立花对于银饰店的拋捨,他放下了工作,放下创作,放下这片土地,
提起行李箱远走,他给了我一张机票但我惶恐地退缩,没有选择一起去流浪。
后来,后来就像丢失了什么,越来越空荡斑驳。我再没有办法填满自己,
除非工作,不中止的工作。
终于我没有故事可说了。
长久的沉默后,终于我发现,自己近乎绝望地爱着,那么痛切恨过的傢伙。
「立花道雪。」彰秀咀嚼似地唸着立花的名字:「是你放在相框里的那男人吗?
浅棕色头发,苍白,眼神有些傲慢有些冷漠。笑起来像讽刺人,像一把利剑。」
「那是他去旅行的照片。已经很久没有再收到了。」
「他已经回来了也说不定。」
「咦?」
「记得有一次,我带一些医院的护理人员,去你家吃火锅吧。」
「啊,那天我醉得厉害,一下子就伏在桌上睡着了。」
「护士们在抱怨,有个难搞的新病人,老是溜出去抽菸,明明病得快走不动了,
还是劝也劝不听甚至曾经叼着菸晕倒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。真乱来啊。
她们看到你放在沙发旁的相框。听说那病人和相片里的人,模样十分相像。」
「病得快走不动」
「是从胸腔内科转肿瘤科的病患。」
正在咀嚼的饭粒忽然变得毫无滋味,我颤抖地放下筷子。
「哪间病院?」
到达立花病房的时候,大约是下午两点。他住在昂贵的单人房里。
我轻轻转开门把,直接就走进去了。熟悉的,俊美瘦削的侧脸出现在眼前。
立花前额的瀏海长了些,而且已经染回黑色,衬得脸色更加苍白。
一时间感觉有些陌生。
听见声响的他抬头,我们静静对望---室内静得祇有空调运转的声音。
「好久不见。」我喉咙发紧,久久才发出乾涩的声音。
立花显得有些惊愕,反应慢了好几拍。
「被你抓到了呢,律。」他沙哑地开口。
慢慢走近床头,我检视那些插在他身上的输液管线,越看越是难受。
「剩多久时间?」我问。
「医生说不开刀,不化疗,大约剩三到五个月。」
立花平静地说:「但我足足在外头玩了一年噢。算是玩够本了。」
「为什么」我一下拉起他的领口:「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!」
立花嘲讽地盯着我,唇角上扬:「律,你的脸色真难看啊。」
一股怒气窜过胸臆,我抬起手狠狠对着立花就是一巴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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