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花被打得身子侧向另一边,他慢慢捡起掉落在床单上的汤匙,放回餐盘。
「你想擅自走开,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,一个人默默的去死吗!」我颤声大吼:
「别开玩笑了!任性的傢伙!」
「不要同情我啊。」立花眼神空洞地笑了:「我本来就是该死的人。是报应噢。
将律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的报应。到精神復健中心探望你时,就一直这么想着,
啊,我把那么坚强的傢伙害得坏掉了。一个人拼命活到现在,快支持不住了吧?
会变得奇怪也是没有办法的。我一定、一定不要再让你难过了」
「但现在,大概是没办法做到了吧。对不起啊,律。害得你又不高兴。对不」
立花中断了话语,猛烈地咳嗽起来,带着痰音的那种,唇角渗出血跡---
「医师昨天帮我抽了肺积水,今天有比较轻松了。」
他匆匆将血跡擦掉,生怕我发现似的。
茫然站着,我望着用力过度泛红的掌心。视野渐渐变得模糊:「混帐」
立花苦涩地露出笑容。
一滴,两滴,热烫的眼泪落在手掌上。
我垂着头,泪流满面。
离开医院时下起了大雨,我缓缓走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,回到办公室。
同事吓了一跳,拿了乾净的毛巾给我。他问怎么忽然回来了,下午不是请假吗?
溼淋淋地站在门口,像刚捞上来的溺鬼那样脸色发青---
我说:「我要辞职。」
辞职,专心照顾他。
然后我垂下头,靠着门板,不由自主地哭了。
隔天看见我提着行李出现,立花苦涩地发笑:「什么啊。你难道不用上班吗?」
「辞掉了。」冷冷地回答,我打开木製衣柜把东西往里头摆。
「不是说了吗?我不需要你的同情」立花说到一半又咳了起来。
「没有同情。」我咬着牙,缓缓回答:「我们是情侣吧。你亲口说过的。
情侣之间,想陪着对方会很奇怪吗?就算是仇人,也会想看着仇家直到最后吧!」
立花听得呆了,像是被雷打中一样望着我;他的脸一点一点地胀红,
从脖子红到耳根,彷彿喝醉了酒:「律」
「我放弃了一份很优渥的工作,你得负起责任,别随便死掉啊!」
顿了一顿,我补充:「等你好起来,别忘了帮我加薪!店、长。」
立花忍不住笑了,一瞬间我们彷彿又回到那个小小的银饰店。
那时立花过着糜烂而颓废的生活,男女关係乱成一团,却老是找我间聊---
「我要在看中的猎物身上留下记号。一个洞是有点好感,两个洞是欣赏,
三个洞是喜欢,四个洞是喜欢得不得了,五个洞是爱」立花曾那么说过。
「在我身上的可是二十个!痛都痛死了。」那时我狠狠瞪了店长。
「被爱到骨子里的感觉不错吧。」立花低声笑了:「如果律在我面前死掉---
我一定会把你藏在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,冷冻起来,连皮带肉一块一块吃掉,
骨头则留下来熬汤,最后洗乾净了陪我一起睡觉那么珍惜的使用噢。
因为我的心留在律的身上了,得一点一滴地吞回身体才行。否则会很痛苦的。」
「你是怪物吗?」
「说不定噢。」立花静静盯着我的脸,像在观察抓回来养在玻璃缸里头的鱼。
略显冷漠的唇线开开合合,说着一般人绝对没办法理解的事情。
后来,后来,立花几乎是偏执地付出了全部的爱。像一场失序的大火。
那份疯狂渐渐渲染瀰漫,使得我们互相綑绑,变得越来越无可救药。
「要到中庭去散散步吗?」照顾立花几天后,我提议。
「我走不太动。」立花尷尬地垂下眼:「顶多一百公尺,就喘得要命。」
听立花这么说,我感到隐隐约约的难过。
我们面对时间就像面对敌人,
时间让他的肿瘤扩散转移,让他成一个废人,
而迟早,迟早时间会让他成为一条直直躺在病床上的尸体。
「我去向护理站借轮椅。」
推轮椅到中庭散心,可以感觉出立花的体重又变轻了。
我们在树荫下静静待了很长一段时间,几乎没有交谈,祇是透过凉荫,
去看那蓝得刺眼的天空,那些阳光,穿透了阴影的阳光。洒在我们肩膀上。
我握着他的手,静静站着不知有多久。
一个疯狂的想法闪现在脑际,有如一场火,在衣襟突然燃烧起来的大火。
我想推着他,在风中跑起来,离这个巨大高耸的白色牢笼远远---
甩开疾病,甩开令人作呕的液态管灌食品,甩开书写在病歷上的墨跡,
挤入纷扰而温暖的世界,像一颗石头被掷入最深的水里,静静穿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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