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花店长的确如他自己所说的,在男女关係上渐渐冷静了下来。
他把全副精神都转移到设计图上,长时间摸着白纸,彷彿钢琴家摸着不确定的音符,
耗一整个晚上来画,接着没日没夜的将实体商品造出,倒头大睡。
谁都看得出来他在拼了命地压抑自己,与意志作斗争。
偶尔店长在工作告一段落时,会下楼,带两杯咖啡,与我併肩间坐。
天南地北谈天,或者带一两本精美的画册,放在柜台让我翻着打发时间。
立花明显是担心我的,经常探询似地直视我眼睛,对很多话题都小心翼翼不去触碰。
我指着一张骷髏附黏在石柱上的图,微微皱起眉头:「这真让人不寒而慄。」
「很不错吧。翻开书页,就好像看到一群疯子在里头自剖,骨血繽纷。」立花说。
他修长的手指在画册上移动,我又看见了那只腕錶,棕色錶带,银色方框的腕錶。
「店长总是戴着这支錶呢。」我漫不经心地问:「是重要的人送的吗?」
立花的动作忽然静止了。夕阳斜照他一张冷漠的俊脸,光线像是亲吻轮廓一样,
缓缓移动,在睫毛底下形成忧伤的阴影。浅棕色的眼珠,水玻璃似地寒光四射。
「是母亲给我的饯别礼。」立花的手握紧了,指甲深深地掐进肌肤表面。
他专注地注视錶带:「学生时代,曾经有那么一阵子我非常恨她。
就连看见其他家庭相亲相爱的画面,都会感到浑身不舒服。想走过去,
对那些孩子们说,全天下的母亲都是自私的。祇要寻找出最脆弱的缝隙,
将温柔的面具一吋一吋剥下来---就会发现,里头住着冷血自私的怪物。」
我静静听着,感觉胸膛里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,血液似乎要逆流了。
「年轻时候总会有一些愤世嫉俗的念头啊。」我低语:「恨与爱是一体两面。
你有多恨她,就代表了你多么在意,多么渴望她的爱。」
立花沉默了一下,慢慢解开錶带,露出手腕上好几道深刻的伤疤。
「有一段时间,我一直想寻找,将亲情置于爱情之上的母亲。如此一来,至少我还能,
稍稍相信亲族之间的牵绊是紧密而无可分离的---可是、怎么找都找不到。
那些有着母亲身份、渴望着爱的女人,总是过不了多久,就变得越来越奇怪。」
「祇要听见:我愿意丢下丈夫与孩子,跟你一起离开!这句话,我就会刻下纪录。
一面看着血液窜流而出,一面觉得想哭得不得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丢下家庭的。
面对诱惑、也不该动摇的,为什么她们总是这样轻易就拋捨重要的东西?」
「所以你才刻意逃避稳定的关係吗?」我抓住立花的手腕,姆指轻轻压触伤疤:
「直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好好去爱因为害怕再一次被拋弃,被衡量份量以后捨下!」
立花面容一下子惨白得可怖,一双眼睛从瀏海缝隙定定望着我,和我对峙着视线,
好像我正在挖他的皮肉,在体内建造圣堂及鐘声他伤疤横陈的手腕发着颤。
垂下头,我将冰冷的脸贴在立花的肌肤上,彷彿正在安放生命中的冷或者热望;
然而真正嵌入的,却是包藏祸心的倒鉤,我在等待,等待压抑许久的男人动摇软弱。
「我想看律的伤口。」立花低声说话。
我没有动,静静待着。任由他的指尖撩开发丝,触碰后耳惊心的疤痕,
抚摸伤害事件那一夜的痕跡。室内祇有空调运转的声音,我们都没有说话。
浅蜜糖色的瀏海散落在我的耳际,接着是鼻尖,接着是唇---立花发着高热的唇,
贴在我穿了许多孔的耳廓上:「在天桥下发现律的时候,我心跳都快停止了。
那么多的血。我忽然產生可怕的想法---倘若在吻过你以后,硬是把你留下来,
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。」
「寧可先吃掉我,也不希望见到别人糟蹋你看中的食粮,是吗?」我眼神空洞地问。
「这么说的话,你会怕得逃走吧。」立花一愣,随即苦笑着,垂下了眼帘。
「有什么好逃的我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。」我抬起头,神情惨然:
「知道绝望是什么顏色吗?绝望是顏色浅一些的死亡、腥色的碘酒!每天睁开双眼,
就在里头漂流挣动,我祇不过是每天被生活逼得精疲力尽,赤裸在死中的活人!
没有逃走的力量,也没有丢弃一切的勇气,能求救的对象,一个也没有---
到最后连眼泪都变得没有必要了。天桥那一晚的伤害,又算得上什么!」
窗外,秋日的窗外飘起了细雨。
雨雾洒落在街道上,行人纷纷走避。天色变暗了。
我被立花牵上了楼,跌跌撞撞地走过一张一张凌乱的草图,倒在柔软的床上。
衬衫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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