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母后养育之恩,朕一直念在心里,从不敢忘。”
“你的性子向来沉重少言,自打阿菱走后,你就再未踏入后宫半步,哀家担心你,却也不知从何说起,幸而秦氏入了宫,讨得你喜欢。 ”楚太后又落一子,缓缓道:“有些话哀家知道陛下不爱听,但帝王后宫并非家事,而是国事,既是国事,便当有纲常规矩要守,哀家总要与你说两句的。”
萧聿转了转手上的扳指,不置可否。
楚太后一改平日的专横,语重心长道:
“自去年大选,秦氏被封六品美人,不到一年的功夫,膝下不仅有了皇子,更是越级封了正三品昭仪,陛下如此专宠秦昭仪,难道不怕招致口舌,乱了人心?后官若是生乱,前朝岂能安泰?哀家有一言想进陛下,陛下不如藉着中秋,提一提何淑仪和徐淑仪的位份,一道旨意,三间院子,还能全了何家、徐家在前朝的脸面,陛下何乐而不为?”
“此事,是朕思虑不周。”萧聿落了一子,不甚在意地应了:“下月中秋,朕就依母后所言,晋何氏、徐氏为四品婕妤。”
“这便是了。”
楚太后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来。
显见的,上了年纪,才下了那么会棋,说了一会子话,就有些疲累,楚太后揉了揉额心,就开口唤茶。
这时,门外的帘子被人打起,楚潆端着黑金描漆盘子依依走了进来:
“臣女拜见陛下。”
她着一件青色上襦,下搭鹅黄色百褶裙,衣襟上绣着柳叶,柳叶在跪地时散落地面,格外的清新高雅。
萧聿瞥了她一眼,楚潆不敢抬头,只觉头顶如受冰霜,寒凉似雪。
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皇帝,可每一回见,都觉其帝王之威愈隆,既叫人心折,又叫人胆颤,但听头顶淡淡一声“免礼”,才敢站起。
楚太后在旁边看着,心底不由幽幽嘆了口气。
她家阿潆面子还是太嫩了,不似秦昭仪那百般手段,会讨男人欢心。
她绕了绕手中的佛珠,一段冗长的沉默过后,终是道:“阿潆听闻哀家卧病在榻,便自请入了宫,这两日她都在慈宁宫伺候。”
萧聿嘴角抿直,当那楚家女身影出现在这慈宁宫时,他便知道,今日这一场怕是鸿门宴了。
他微微颔首:“楚六姑娘仁孝,该赏。”
楚太后看着楚潆,忽然一笑,紧接着道:“那哀家替她讨个封赏如何?”
萧聿淡道:“母后直言便是。”
楚太后知道,天底下没一个当了权的皇帝会喜欢被人安排,不过,此时她却也顾不得了,只道:“说来……阿潆今年也快双十年华,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,不如就请陛下赐个婚如何?”
萧聿闻言,抬眸看向楚太后。
她从来无的不放矢,此前言情分二三,不过是以退为进,为了楚家罢了。
楚太后却被他眼神看得心中一凛,脸上却还是笑:“陛下以为如何?”
萧聿慢慢偏过头,对着那切切等候的楚家女道:
“楚六姑娘才貌双全,又侍母后至孝,朕定会好好替你择一位郎君,此事,朕便应下了。”
楚潆心中一紧,忙伏下身去:
“臣女多谢陛下。”
一局棋毕,萧聿便起身告辞:
“母后早些休息,朕改日再来陪您。”
楚太后看了一眼楚潆,楚潆立马会意。
她一手持羊角灯,一手持伞,默默跟着起身的萧聿往外走,殿外雨声潺潺,一行人无声在殿内行走。楚潆一路将人送出了慈宁宫,在即将出慈宁宫门时,忽然唤:
“陛下。”
萧聿脚步一顿,回头看她。
楚潆攥紧了拳头,双眼雾蒙蒙地看着他:“臣女……想留在宫中永远侍奉太后、侍奉陛下,陛下可否成全?”
夜黑风高,楚家嫡女自荐枕席这种事,只怕说出去都是无人敢信的。
萧聿眸光一暗,沉声道:“六姑娘今日这话,朕就当没听见。”
高门贵女的脸皮比纸都薄,皇帝这一句“就当没听见”,已是让她娇靥染红,羞愧万分,恨不得就此钻进地里去,再不见人。
可楚潆只想赌这一回,也只能赌这一回。
她放下伞,忽地上前一步,任由大雨瓢泼,湿透的薄衫将双十年华的美好全部勾勒出来,她伸手扯住他袍角,轻轻贴上去,哽咽道:“臣女幼时进宫请安,还曾大着胆子唤过陛下几回三哥哥……臣女不敢奢求陛下念着往日情分……”
“那就别说。”萧聿推开她,袍袖就无情从女子手中溜出,他一字一句道,“你是太后的亲侄女,朕不会治你御前失仪之罪,但你枉顾礼义廉耻,也是坏了规矩,就跪在这清醒清醒吧。”
宫人们屏息而立,谁都不敢抬头,盛公公心里鄙夷,一高门贵女,何至于此,眼见皇帝要迈步,忙撑了伞小跑步跟上去,一迭声地喊:
“陛下,莫淋着雨,损坏龙体。”
头顶的雨不过须臾,竟又大了许多,打在伞上噼劈啪啪,整个宫殿都彷佛要被水声淹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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