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多少年了呢……
郁燕想。
上一次像这样,和哥哥以分离为目的吵架,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。
那时候,她还在读小学,像每一个发脾气的小孩一样,哭着喊了一句“不要哥哥”,一个人跑了出去。也不知为何,跌跌撞撞地,竟然跑了很远,独自躲在一条废弃的小巷里,抠着墙根砖缝里湿漉漉的青苔。
她一直从扶桑日出,待到了曦御衔山,才被赶来的郁昌寻了回去。
记忆里,哥哥的那张淌着混杂了泥灰的汗迹的、尚且青涩稚嫩的脸,似乎因为某种情绪达到了极致,被撕扯殆尽后,潦潦草草地拼了回去,反而显得不再那么生动具体。空洞洞的,像一具透支生命力之后的石膏像,被渲染成了一片恐怖的空白。
他见到蜷成一团的、身上沾满了脏污的饥肠辘辘的妹妹,一句话都没有说,只是沉默地弯下腰,托起女孩柔软的身子,把郁燕抱回了家。
——这样说来,她的记忆当真是很差劲。她能记得哥哥的脸、神态与动作,却都像隔了一层水雾,朦朦胧胧的,没有声音,仿佛一场哑剧。想要更深层次地触碰时,便荡开一圈圈看不清的涟漪,像毛玻璃一样模糊。
为什么离家出走?又是为了交朋友的事赌气,还是别的什么原因?
郁燕想不起来。
小孩子的回忆最靠不住,她艰难地解读自己当时的心理,如同面对陌生人般费劲。
只是,突兀地,一个场景撞进她的脑海里,如同剪辑时作废的定格……毫无关联,不知所谓,像捡拾起一只旁逸斜出的败笔。
而这个定格里,正逢日落西山,天际染上美丽的晚霞。
小小的郁燕,盯着墙洞旁小小的蚂蚁,看着它们爬来爬去,忙忙碌碌地分支成几束黑色的洪流,搬运着碎屑、砾石和昆虫的尸体——直到头顶被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,失去了对光源的感知,顿时溃成一团,四散奔逃。
她迟钝地抬起头,往上看,发现了自己的哥哥。
日暮天空橘红的余晖,被他并不算魁梧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。郁昌弯下腰,和她撞上了视线。
于是郁燕用力地拉拽了哥哥一下,想让那些对她而言过于碍事的、仿佛铺天盖地的阴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。
她指着墙角的、无数个微小生灵赖以生存繁衍的巢穴,对整日未见的哥哥说出了第一句话:“看,蚂蚁。”
郁昌的脾气,似乎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百依百顺的。
当然,这里的“百依百顺”,仅仅是指代妹妹在不超出自己底线时,某种虚假的宽宏大量,只是宽容的程度,深浅,会随着时间与境遇改变罢了。
比如,现在的郁昌,会允许她交朋友,还会被她软磨硬泡后,勉强地放她出门——当然,条件极其苛刻,就像在筛选什么国家安全局的录用人员。他声称,这是为了保障郁燕的安全,给出的理由也像模像样,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家长,能给人挑出的过错,也是手段太过激烈出格了些。
而之前的他,则根本不会给妹妹这种机会。
郁燕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。
不是很重的力道,微尖的虎牙抵在柔软的下唇上,使它陷下去一个小小的窝痕。
她想到哥哥的那只右手。
那是一只按照世俗标准来看,堪称漂亮的男性的手,骨节匀称,手指长直,青色的血管盘踞在皮肤之下,没有一般男性那般可怖的暴突,而是像一条条游曳的小蛇,散发着健康的生命力。
可能得益于基因,频繁的风吹日晒下,郁昌的肤色仍然在一众人中白皙而突出。
也因此,刻在他桡骨侧位旁边那片薄薄的皮肤上的、仿佛烙印般经年不褪的咬痕,就显得更为突兀而割裂,仿佛一副油画上烧灼出的污黑渍迹。
——那片青紫色的伤疤,因为被尖锐锋利的牙齿多次而反复地啃噬、撕裂,已经生出了一层结节组织,再也无法消除了。
郁昌以前就有十分频繁的啃手习惯。这种纯粹自虐的行为,几乎贯穿了他的少年时期,甚至演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:原本只是在焦虑或愤怒之类的负面情绪时出现的自残,因为无法接触其他的发泄途径,逐渐成了情感激荡下的无意识动作。
即使是成年工作了,郁燕仍然见到过,哥哥把同事领导客户等等所有上班不得不接触的对象挨个骂完后,将胳膊撑在桌子上,手背的侧面自然而然地抵在嘴边,一遍遍地将它啃噬到破皮,顺着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的惊悚场景。直到他这两年换了工作,工资上去了,得注意外在形象,才稍微消停点。
因此,那块可怜的地方经常是旧伤未愈,又添新伤,只是平常被郁昌略长的衣袖遮住,在外轻易看不到罢了。
她觉得,郁昌真的有一定的精神问题。
不是气头上的谩骂,而是客观的事实。
这种旷日许久的内部的坍塌与腐烂,最为激烈的部分,都发生在郁昌对自我的折磨上——他认知世界的方式,已经从内而外地扭曲了;而和自己有着世界上最为亲密的血缘关系的郁燕,就理所当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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